当鬼市上空那轮妖异的血月,巨大的、充血的光球缓缓升起,将污浊粘稠的猩红泼洒下来时,奈街便不再是凡尘之地。
血月之下,无声无息,齐腰深的血水开始从青石板的缝隙中渗出、漫溢、汇聚。
就在这血水汪洋之中,一艘乌木船悄然浮现。船身狭长,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往生咒文,只是那经文早已被血水浸泡得浮肿溃烂,笔画扭曲粘连,那是无数怨魂在经文上挣扎哀嚎形成的鬼画符。
撑船的,是一个裹在灰布衫里的盲眼水知音。她身形佝偻,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布满青色符文的下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血月猩红的光线下,她的脚下,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影子。她本身就是这血水与月光凝聚的幻影。
船桨划破粘稠的血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然而,伴随着这单调的水声,竟有一串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孩童笑声,从桨叶带起的水波中迸发出来!那笑声天真无邪,充满纯粹的欢乐,在这死寂的血色汪洋中回荡,却比任何凄厉的哭嚎更令人头皮发麻,心胆俱寒。笑声贴着水面扩散,钻进耳朵,带着一种不祥的甜腻,比裹了糖霜的毒药更瘆人。
传说,只要付出一枚浸透自己心头热血的铜钱,这无影的盲眼水知音便会载你渡向“血月尽头”——一个能让你窥见生前最锥心、最无法释怀之憾事的彼岸。
他是一个剑客。风尘仆仆,满身戾气。腰间悬挂的剑鞘磨得锃亮,剑穗末端系着一方小小的黑布包裹,里面是他妻儿冰冷的骨灰。仇恨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要找到凶手,用仇人的血祭奠亡魂。奈街的血水漫过了他的靴筒,那刺骨的冰寒顺着腿骨向上蔓延,无数只冰冷滑腻的婴儿小手在抓挠攀附。他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割开指尖,将滚烫的鲜血涂抹在一枚铜钱上,递向船头。
盲眼水知音伸出布满符文的手,接过那枚犹带体温的血钱。指尖触碰的刹那,铜钱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极淡的白烟,被那符文的阴气灼烧。盲眼水知音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算是应允。
乌木船无声地滑入血水深处。船桨起落,带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猩红的花朵,无声飘落。银铃般的孩童笑声在船周萦绕,甜得发腻,甜得发腥。剑客紧握剑柄,指节发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粘稠的血水。水下影影绰绰,有无数苍白的手掌在无声地拍打着船底,指甲缝里塞满淤泥。
船行至血月正下方。那轮巨大的血月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表面粘稠的猩红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盲眼水知音停下了划桨的动作。四周死寂,连那诡异的孩童笑声也消失了。只有血月的光芒,带着血色的明亮,聚焦在船头。
“到了。”盲眼水知音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剑客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只见那巨大的血月表面,不再映照天空或街景,而是变得如同最清晰的水镜。镜中呈现的,并非他所期待的仇人面孔,而是一幕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景象!
那是三年前一个风雪肆虐的寒夜。镜中,一个熟悉到令他窒息的身影正踉跄地撞开一扇破旧的木门——正是他自己!镜中的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眼神狂乱而浑浊。屋内,他的妻子惊恐地抱着年幼的孩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而就在他(镜中的他)身后,阴影里,赫然站着几个面目模糊、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他们如同附骨之疽,随着他的闯入,也踏入了那个曾经温暖的家。
镜影无声,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清晰、更残酷地揭示了真相:当年他沉迷赌博,欠下无法偿还的巨债。走投无路之下,他竟与债主达成了一笔魔鬼交易——以妻儿的人生,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是他,亲手将那致命的屠刀,引向了自己最珍视的骨肉!
“不——!!”剑客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嘶吼!极度的悔恨、耻辱、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忘记了传说,忘记了诡异,只剩下摧毁这残酷镜像的本能!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寒光如匹练,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劈向那轮映照着罪恶的血月!
剑锋凌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血月表面粘稠的光影。然而,就在剑尖没入血镜的瞬间——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地在他自己胸前炸开!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青色的衣襟。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自己胸口心脏偏上的位置,赫然多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巨大血洞!鲜血如同泉涌,顺着衣襟滴落,迅速融入脚下冰冷的奈河血水。剧痛迟来一步,却凶猛如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盲眼水知音,斗笠下的阴影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嘶哑的声音,变成冰冷的铁钉,一字一句地凿进他濒死的意识里:
“痴儿…有些遗憾…本就是…自己亲手…种下的因…”
剑客眼中的狂怒和疯狂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一种奇异的、扭曲的解脱。他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仿佛想笑,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入粘稠的血水之中。
乌木船缓缓靠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盲眼水知音捡起那枚掉落在船板上的、沾着剑客最后体温的血钱,重新划动船桨。银铃般的孩童笑声再次响起,随着船影消失在血雾深处。
剑客的尸体漂浮在奈街渐渐退去的血水中,脸朝上,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那轮开始西沉的血月。他脸上那抹凝固的、解脱般的诡异笑容,在血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而就在那一夜,城外荒山,他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个放债的债主——的坟冢之上,诡异地绽放出一片猩红如血的花。花瓣重重叠叠,殷红欲滴,形状如同无数半睁半闭、流着血泪的眼睛,在死寂的夜色中,冷冷地凝视着鬼市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腥气,与奈河血水的味道,如出一辙。
血月沉入地平线,奈街的血水也悄然退去,只留下湿漉漉的青石板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乌木船与盲眼水知音消失了,无影无踪。只有那枚被盲眼水知音收走的血钱,和那坟头一夜盛开的血色妖花,无声地诉说着这趟通向“憾事”彼岸的、有去无回的血月摆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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