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在奈街尽头的黑云上,把整条街的青石板都染成了猪肝色——不是鲜活的红,是那种发乌、发暗,混着泥土腥气的沉色,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黏着层若有若无的湿意。
沈砚之的靴底碾过石板缝里的枯草,咯吱声在死寂的街上格外刺耳,直到他摸到阴槐木门板时,那声音才骤然断在空寂里。
门板是深黑色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却在血月的光线下,显出些暗红的纹路——那是无数指甲印。它们不是规整的凹陷,而是蜿蜒如虫,有的深有的浅,浅的只留下道淡红的印子,深的能容下半根手指。沈砚之的指尖刚触到最深的一道,就像戳破了层薄皮,不是木头的硬,是带着韧性的软,紧接着,腥甜的潮气顺着指缝往里钻,不是泥土的腥,是血混着腐叶的甜腥,粘在指腹上,凉得像蛇的信子。
他怀里揣着妻子婉娘的玉佩,玉上的裂痕还沾着暗红的血——三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镜铺附近失踪的,有人说看见她进了铺子就没出来。
“吱呀——”
门板开得极缓,合页里渗出些粘稠的东西,滴在地上凝成暗红的珠。沈砚之盯着合页,看见些粘稠的东西正从缝隙里渗出来,不是油,是暗红的、半凝固的液珠,滴在青石板上时“嗒”的一声,瞬间凝成颗小小的、发亮的珠。沈砚之刚迈过门槛,就被股寒气裹住,铜锈混着尸油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麻。
柜台后,一盏长明灯幽然亮着。那火苗绿得发贼,阴森森地跳跃着,舔舐着一根粗粝扭曲的灯芯。仔细看去,那灯芯竟是由一绺绺枯槁纠缠的死人头发搓成!
掌柜就坐在灯后,黑布蒙着脸,只露出双藏在阴影里的眼,却又像没有眼——黑布平整得没有一丝起伏,把整张脸都盖得严严实实。跳跃不定的幽绿光晕,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不是因为风,是影子自己在动,边缘模糊,活像一团即将溃散消融的浓墨。
“买镜?”无面人掀开黑布的一角,露出底下黑洞洞的嘴,算盘珠子“咔哒”一响,砚之的目光落在算盘上,浑身的血瞬间凉了——那算盘珠子不是木头的,是截截指骨,粗细不一,指节处还沾着些指甲盖大小的皮肉,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带着点暗红。指骨碰撞时,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响,是沉闷的、带着骨节摩擦的“咔哒”声,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他喉头发紧,刚想开口说“找人”,眼角余光就瞥见最里侧的墙。那里挂着面古镜,黄铜镜框上刻着缠枝纹,却锈得发黑,镜面蒙着层厚厚的灰。可此刻,那些灰正簌簌往下掉,露出的镜面不是银白,是猩红,像凝固的血,里面浮着细碎的光点。
沈砚之眯起眼,心脏猛地缩紧——那些光点不是尘埃,是无数双眨动的眼,大大小小,有的圆睁,有的半眯,都盯着他,眼白是灰的,瞳孔是黑的,眨动时带着黏腻的水光。?
他的脚步像被钉住,动弹不得。突然,猩红的镜面里浮出个身影,穿件绿裙,裙摆垂在镜底,给人一种真的站在镜后的感觉。女子梳着堕马髻,鬓边插着支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梅花——那是他去年生辰送婉娘的礼物,婉娘说这支簪子衬她的绿裙,每天都戴着。
可下一秒,沈砚之的呼吸就停了:女子的脸糊着层血,不是溅上去的,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滴,却不落下,悬在镜面上。她的指甲很长,泛着青白色,正顺着镜面往下抓,留下五道血痕,血痕里渗着些发丝,她的嘴张着,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在无声地动,眼神里满是哀求。?
“婉娘!”?
沈砚之猛地扑过去,手指刚触到镜面,就像碰到了烧红的铁,烫得他瞬间缩回手。指腹上留下道红印,火辣辣地疼,还带着股腥气。镜中的女子突然转过头,脸“咔”地裂开道缝,从额头到下巴,缝里渗着血,紧接着,一个穿红衣的身影从缝里钻了出来。红衣是正红,像染透了血,领口袖口绣着暗纹,却看不清是什么图案。她梳着双环髻,珠链绕在发髻上,一动就叮当作响,鬓边插着支珠花,珠花里不是珠子,是颗小小的牙齿,正缓慢地嚼着什么,沈砚之仔细看,才发现是半片指甲,泛着青白色,还带着点皮肉。?
“她在数头发呢。”红衣女子的声音又细又软,她的唇线很红,漫过颧骨,嘴角往上翘,露出两颗尖牙,牙尖上沾着些灰白的发丝。“就和柝郎一模一样。”
沈砚之猛地回头,看见墙角供桌下缩着个黑影,十指深深抠进头皮,血顺着指缝淌进木纹里。是打更的柝郎!
可他明明七天前就断气了,此刻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天灵盖凹下去的地方正微微蠕动,看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筑巢。
“镜煞……入……体……”
柝郎猛地抬起头,整张头皮已被自己撕扯得光溜溜一片,血淋淋的。两只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不断淌血的窟窿,窟窿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红色虫子正在疯狂蠕动!
沈砚之转身就跑,脚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低头时,看见柜台下的铜镜里嵌着半张脸。是花子!讨饭的花子,三天前还在奈街乞讨,今天早上就没见着人。此刻,他的半张脸嵌在镜里,眼睛瞪得滚圆,眼珠是灰的,嘴张着,露出半截沾着血丝的舌头,舌头肿得发亮。
“水……甜的……”花子的声音从镜里钻出来,带着股红糖水的甜腥气。沈砚之这才发现,镜面裂纹里渗出的暗红液体正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水洼,里面浮着婉娘的玉佩,玉上的裂痕里卡着根长发。
“她不想走了。”无面掌柜的算盘又响起来,“三个月前,她在镜里看见自己杀了你的私生子,就再也不肯出来了。”
沈砚之如遭雷击。他确实和丫鬟有过私情,那孩子生下来就被他溺死在尿桶里,这事他从没对婉娘说过。镜中的红衣女子突然笑起来,珠链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婉娘的身影在她身后渐渐透明,露出的脖颈上缠着圈头发,发梢系着枚铜钱——是他给她的定情信物。
“沈郎,陪我数头发呀。”婉娘的声音从镜里飘出来,沈砚之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从地面往上爬,影子的手里攥着把剪刀,正往他的喉咙伸来。他想喊,却发现舌头变得又硬又滑,感觉嘴已经不听使唤。
血月落下去的时候,无面镜铺的门板“吱呀”关上了。老鬼们说,那晚铺子里的算盘响了整整一夜,古镜的裂纹里又多了张脸,穿着青衫,眼睛瞪得滚圆,嘴张着,是想要喊出什么,却被永远冻在了那瞬间。
后来有个流浪鬼路过,看见沈砚之的玉佩挂在镜铺门口的阴槐树上,玉上的裂痕里嵌着些指甲印,和门板上的一模一样。他刚想伸手去摘,就听见树洞里传来数数的声音:“一、二、三……”数到第七根时,有什么东西顺着树干爬下来,冰凉的触感缠上了他的脚踝。
阴槐木门板上的指甲印蜿蜒如虫,深可容指,凑近了能看见些许暗红的血痂嵌在木纹里,据说是百年前某个疯子断裂的指甲在时光里结了痂。
铺子柜台后的长明灯还在无风时摇晃,掌柜还是那个无面人,有次醉汉拍着柜台问他脸在哪,掌柜只把算盘往桌上一磕,醉汉便抱着头惨叫起来,说无数张脸从黑布里渗出来,薄如蝉翼,每张脸都张着嘴,齿缝里淌着青灯的光。
无面镜铺那扇阴槐木的门板,上面的指甲印深得能塞进半根手指。凑近了仔细看,有些指甲印的缝隙里,还能发现暗红色的、干涸的血痂——那是很久以前某个疯子指甲抠断后留下的。
鬼市里混久了的老鬼都警告:血月天,千万别碰这扇门!去年就有个不信邪的外地货郎,伸手去抠那些指甲印,指尖刚碰到木头,就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来。再看他的手,十个指甲盖全变的和门板上血痂浑然一色。当天晚上他就疯了,抱着手腕不停啃咬,指节啃得森白,嘴里反复念叨:“木头里有东西在咬我的骨头!”
(本废今日打卡完毕,即将进入深度节能模式。请打赏,打赏者自动进入废物发财模式。)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