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嘣嘣嘣——！”
束缚卫红的青铜锁链，应声寸寸断裂！断裂的链环化作点点幽绿的磷火，尚未落地便消散在五行流转的光芒里。那永恒灼烧的经文烙印，也随之黯淡、剥落、化为飞灰。施加在她魂体上的酷刑枷锁，彻底崩解。
河水里，小海魂魄上最后一缕污浊的黑气彻底消散。那惨白的小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生涩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孩童无忧无虑的笑，而是一种历经漫长痛苦折磨后，终于得以解脱的、无比疲惫却又无比安详的释然。他小小的身体不再挣扎沉浮，而是缓缓下沉，像一片终于找到归宿的羽毛，向着忘川河幽深黑暗的底部沉降下去。那双曾空洞无神的眼睛，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似乎望了岸边一眼，里面最后一点微光，温柔地熄灭了。他沉了下去，再无痕迹。
“小海！”樊磊发出一声破碎的悲鸣，眼睁睁看着儿子最后的痕迹消失在那片血色的浊流里。他猛地转头，望向岸边。锁链尽去，卫红的魂体不再被强制扭曲成行刑的姿态。她获得了“自由”。
樊磊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妻子，想要确认她的存在，想要抓住这残酷轮回中最后一点真实。
卫红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樊磊的手，停在了半空，指尖距离她半透明的脸颊仅一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解脱，没有释然，甚至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波动。里面凝固着的，是永世无法磨灭的绝望。是那个噩梦般的凌晨，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惨白的月光。那月光穿透了时空，穿透了鬼市的浓雾，穿透了五行重塑的光芒，永恒地烙印在她灵魂的最深处。它封冻了一切，只留下那最后一刻的惊怖与死寂，无边无际，比忘川河底最深沉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她看着他，又穿透了他，只看着那夜凝固的月光。那目光，比断裂的锁链更冰冷，比灼魂的经文更刺骨。
卫红仍跪在那里。
锁链消失，那永恒的、灼魂的刑罚似乎也停止了。但她没有动。凝固的姿势像一块被绝望腌透的朽木，深深楔在血色的河岸上。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脚下浊流翻滚的河面，瞳孔深处倒映的，却非忘川血水，而是那个凌晨凝固的惨白月光，月光下儿子青紫肿胀的小脸，以及更深处——三百年前那片吞噬了女婴的、翻涌着淤泥的墨绿湖水。两重绝望在她魂体里交叠、发酵，散发出比忘川更浓烈的腐朽气息。
判官立于巨大的八卦图中央，墨袍翻涌。他看着卫红残魂那凝固的、扭曲的姿势，听着她喉间发出的漏气般的声音。生死簿上，属于卫红的那一页，血色的因果线疯狂缠绕，其中一条线扭曲盘结，泛着不祥的、精神错乱的污浊暗光。
“罪魂卫红，”判官的声音比忘川水更冰冷，“心智已失，为邪祟所惑，行此绝伦恶业。判尔永锢于此，日日夜夜，重演汝之痴妄！”
刻满《太上感应篇》的青铜锁链蛇行而至，锁住她的手腕、脖颈。经文灼烧魂体，发出嗤嗤轻响，青烟升起。剧痛中，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她，双手再次抬起，带着锁链沉重的哗啦声，向着虚空，向着河中那张青紫的脸，精准地覆压下去——重复那场以爱为名的谋杀。
每一次灼烧，每一次窒息，每一次重复那绝望而癫狂的动作，都像是在加固她灵魂里那道扭曲的裂痕。她的存在，只剩下这永恒的、由疯狂与绝望共同书写的祭礼。那声音已死，留下的，却是一座由她自己亲手筑起的、永不超生的囚笼。
五行法阵的光芒彻底消散了。鬼市亘古的幽暗重新合拢，如同巨大的棺盖。忘川河水依旧粘稠地流淌着，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色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河岸上，那刻满《太上感应篇》的青铜锁链碎片，已然化为尘埃，消散无踪。
樊磊伸出的手，悬在那凝固的目光前，终究无力地垂下。他踉跄后退，跌坐在冰冷刺骨的青石八卦图上。身下卦象流转的幽光，此刻只映照出无边的空洞。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那片沉没了儿子的血色水面。水面之下，一片死寂的漆黑，那里是一张无声吞噬一切的大口。那里，再没有小脸浮现。
他缓缓转回头，再次看向卫红。她仍保持着那个姿态，凝固在虚妄的河岸，凝固在那夜的月光里。那目光，是樊磊此生无法挣脱的锁链，比青铜更冷，比经文更烫，将他死死钉在这无间地狱的岸边。
鬼市的风，裹挟着曼陀罗燃烧后的灰烬，打着旋儿落下，落下一场永不停息的、悲伤的雪。
雪花一片，一片，开始诉说，卫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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