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那撮带血的头发还粘在土墙上,腥气混着夜风钻进鼻孔。
李烜拄着棍,指尖拂过冷凝陶管下柳含烟加固的泥墩,冰冷坚硬。
“点火。”
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
陈石头憋着一肚子火气,
抓起干柴塞进新砌的分馏炉膛,
火镰擦出火星,橘黄火苗猛地窜起,
贪婪舔舐着粗陶罐底。
罐内静置多日的黑油(油页岩渗出物)开始升温,
粘稠翻滚,释放出刺鼻的矿物焦糊味。
柳含烟紧盯着炉火,双手下意识绞着衣角,眼神锐利如鹰。
孙老蔫握着瓦刀守在炉旁,佝偻的背挺得笔直,像绷紧的弓弦。
李烜意识沉入识海。
《万象油藏录》悬浮,【初级分馏】图谱微光流转,清晰标注着关键:
油汽需经“曲管冷凝”,方能高效分离轻质油。
图谱上,那根流畅的金属弯管闪着冷光。
他目光移回现实——粗陶罐口,
只伸出一截短直的竹管,简陋地斜插进盛满凉水的陶盆里。
竹管…李烜心底一沉。
---
火越烧越旺,粗陶罐内的黑油剧烈沸腾,
咕嘟作响,粘稠的暗褐色油面上,
开始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淡黄色油汽。
油汽沿着那根唯一的、笔直的竹管艰难上升。
竹管出口,斜插在冷水盆中。
冰冷的陶盆壁迅速凝结出水珠。
盆内水面下,竹管出口处,
只有极其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油花在缓慢聚集。
大部分油汽,在接触到冰凉的竹管壁的瞬间,
就凝结回流,化作粘稠的液滴,
沿着管壁内侧,滴滴答答地落回了下方滚烫的原油里!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东家…这…这油咋不下来啊?”
陈石头抹了把被烟熏火燎的脸,
看着冷水盆里那可怜巴巴的一层薄油花,急得直跺脚。
“火都烧旺了!”
柳含烟秀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凑近冷水盆,仔细看着回流管壁上挂满的浑浊油滴,
又伸手小心摸了摸那根被蒸汽熏得温热的竹管:
“管子太短太直,油汽还没凉透,碰到管壁就凝住,又掉回去了!”
孙老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不争气的竹管,
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瓦刀柄:
“要…要弯管子?像…像盘炕的烟道那样?”
“对!图谱上画的就是弯管!
要又长又弯!”
李烜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烦躁。
他再次凝视图谱,那根金属曲管的结构细节放大:
内壁光滑,弧度圆润,确保油汽有足够路径冷却凝结,又不至于回流。
“铁…铁管?”
孙老蔫声音发颤。
“俺…俺们上哪弄铁管?
还…还要弯成那样…”
明代铁器管制极严,民间弄点铁钉都难,何况能弯成特定弧度的铁管?
简直是天方夜谭!铜?更是想都别想!
李烜沉默。
系统冰冷地提示:【材料不足】。
能量点?少得可怜,杯水车薪。
难道就卡死在这一步?
李烜盯着回流不止的油汽,识海中图谱的光芒都显得刺眼又嘲讽。
“东家!”
柳含烟突然开口,声音清脆,打破了压抑。
她指着角落里一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备选竹管,眼神亮得惊人:
“铁管子没有…咱们能不能用竹子?把竹子烤软了,慢慢弯?”
烤弯竹子?
李烜和陈石头都是一愣。
孙老蔫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随即又黯淡下去:
“丫头…竹子…它脆啊!
一烤一弯,准裂!
就算勉强弯成,管腔里那层硬竹膜一裂开,
毛毛糙糙,油汽一堵,更流不动!”
柳含烟抿紧了干裂的嘴唇,没反驳父亲,
只是快步走到竹管堆旁,蹲下身,抄起一根小臂粗、竹节较长的老竹筒。
她抽出随身的小柴刀,动作麻利地削去竹筒两端的节隔,露出中空的竹管。
“爹,您看,”
她举起竹管,指着内壁。
“老竹厚实,竹节间的膜也韧。
咱不硬掰,用火慢慢烘,边烘边蘸凉水定形!
就像…就像编藤器前烘藤条那样!”
她越说越快,眼睛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裂了…裂了咱就多试!
挑最韧的竹子!
烘的火候小点,蘸水勤点!
一根不成,就接几根短的!
用鱼鳔胶粘,外面再缠细麻绳箍紧!
总能…总能绕出个弯来!”
李烜看着柳含烟那双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看着她手中那根粗糙的竹管,
识海中僵硬的金属曲管图谱,
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生机。
“试试!”
李烜当机立断。
“石头,生堆小火,别旺!含烟,你主弄!孙叔,你看着火候!”
柳含烟用力一点头,眼神专注得如同面对绝世珍宝。
她选了根竹壁厚实的竹筒,
用小刀仔细修平端口毛刺。
陈石头在角落升起一小堆温吞的炭火。
火舌温柔地舔舐着竹管需要弯曲的部位。
柳含烟屏住呼吸,双手稳稳地持着竹管两端,
在火焰上方缓慢均匀地转动烘烤。
竹管被烤得微微发烫,颜色变深,散发出特有的竹香。
“蘸水!”
孙老蔫紧盯着竹管变化,低声提醒。
柳含烟迅速将烘烤的部位浸入旁边备好的凉水桶里。
“嗤——”
一股白气冒起。
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管抬离水面,
趁热,双手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开始施加力道,尝试将烘烤的部位弯曲。
“咔…”
一声细微的、令人心颤的纤维撕裂声响起!
竹管外壁,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柳含烟动作猛地顿住,鼻尖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没事!裂口不大!换位置!再来!”
李烜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责备。
柳含烟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她移动烘烤位置,避开裂纹,更小心地控制火候和力道,蘸水、弯曲…
失败。
再烘烤。
再蘸水。
再小心翼翼地尝试弯曲…
窝棚里只剩下炭火噼啪声、
竹管受热发出的细微呻吟、
以及柳含烟因全神贯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粘在蜡黄的脸颊上。
她的手指被热气熏得发红,却稳如磐石。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
终于!
当柳含烟再次将烘烤部位浸入凉水,
双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弯曲时,
那根顽固的竹管,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屈服了!
一道不算完美、带着微小扭曲和应力白痕,
但确确实实超过九十度的弯弧,出现在竹管中段!
“成了!”
陈石头激动地低吼一声,差点蹦起来。
柳含烟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手中这根得来不易的弯曲竹管,
布满汗水和炭灰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她小心地将这根弯曲的竹管与另一根直管用鱼鳔胶粘接,
外面密密缠上细麻绳加固。
一根简陋无比、布满补丁痕迹、
带着明显手工弯折痕迹的“曲管”,诞生了!
---
李烜亲手将这凝聚着柳含烟心血的“曲管”一端,
小心接在粗陶罐的导气口上。
另一端,则深深插入盛满新换凉水的陶盆深处。
“火,加旺!”
李烜低喝。
陈石头立刻将大块干柴塞入炉膛,火焰轰然升腾!
粗陶罐内的黑油再次沸腾,
大量淡黄色油汽汹涌而出,冲入那根弯曲的竹管。
油汽在弯曲的竹管内被迫延长了路径,与管壁充分接触。
这一次,冷水盆的水面下,景象截然不同!
只见竹管出口处,不再是稀薄的油花,
而是汇聚成一股细小的、稳定的、
如同琥珀色蜜糖般的清亮油流,汩汩地注入盆底!
“油!出油了!好亮的油!”
陈石头趴在盆边,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语无伦次。
柳含烟紧盯着那流淌的清亮油流,
胸脯微微起伏,眼中是纯粹的、属于匠人的狂喜。
孙老蔫佝偻着背,看着女儿亲手弯出的竹管导出了珍贵的轻油,
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又赶紧用袖子擦去。
李烜拄着棍,看着盆底那层迅速增厚的、颜色清亮透彻的油液,
识海中《万象油藏录》微光一闪:
【初级轻质油(煤油前身)收集成功,能量点 5】。
成了!
这简陋的竹管曲径,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路!
然而,没等众人高兴太久。
“滋滋…”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异响,从弯曲的竹管连接处传来。
柳含烟脸色一变,凑近细看。
只见那被火烘烤弯折的部位,
在高温油汽的持续冲击下,应力白痕处,
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
鱼鳔胶被热气熏蒸,也开始软化!
“东家!管子…要裂!”
柳含烟失声叫道。
李烜瞳孔骤缩!
几乎同时!
“哐当!”
小院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木屑飞溅!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襕衫、头戴方巾的瘦高青年,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他面容清癯,下颌微抬,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刻板,正是徐文昭!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
明显是被他鼓动来的街坊邻居,
以及闻声赶来的里正周老栓。
徐文昭目光如电,
瞬间锁定了窝棚里怪异的炉灶、
冒着黑烟的陶罐、以及那根正滋滋作响、
眼看就要裂开的弯曲竹管!
刺鼻的油焦味扑面而来!
“李烜!”
徐文昭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
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道德审判的凛然,
手指直直指向那即将崩溃的竹管和炉火。
“光天化日!私设妖炉!熬炼秽物!
毒烟四溢!惊扰邻里!败坏风气!”
他猛地一甩袖袍,正气凛然,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你这歪门邪道,祸乱乡里!
今日若不拆了你这妖炉,我徐文昭枉读圣贤书!
周里正!诸位高邻!
此獠不除,青崖镇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