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我在大明炼石油 > 第29章 清珞点锡,文昭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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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管弯折处,裂痕如蛛网蔓延,

滋滋作响的油汽如同毒蛇吐信,

随时要喷薄而出!

徐文昭那“妖炉祸乱”的斥责犹在耳边,身后街坊邻居惊疑的目光如同芒刺!

李烜拄着棍,指节捏得发白,胸中戾气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砸?

老子先砸了你这酸丁的狗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火药桶即将引爆的刹那!

“且慢!”

一个清泠如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陡然穿透了窝棚里紧绷欲裂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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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小院门口,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位素衣少女。

正是苏清珞。

她挎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

一身洗得发白的月白细布襦裙,

衬得身形单薄却挺拔。

乌发简单绾起,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脸上未施粉黛,唯有那双沉静的杏眸,清澈透亮,

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李烜缠满布条的手和那根即将崩裂的竹管上。

深秋的凉风吹动她鬓边几缕碎发,

更添几分清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香与精炼油温润气息的味道,

悄然驱散了几分窝棚里的焦糊浊气。

“徐公子,周里正,诸位高邻。”

苏清珞步履从容地走进小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家父遣我来为李公子换药。

他这烫伤,若处置不当,溃烂入骨,恐有伤残之虞。”

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医理事实,

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徐文昭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以及他身后那些被“妖炉”“秽物”等词煽动得惊疑不定的街坊。

“伤残?”

一个站在周里正身后的老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苏…苏姑娘,当真?”

苏清珞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窝棚里那根滋滋作响、裂痕蔓延的竹管,

以及下方陶盆里积攒的清亮油液,秀眉微蹙:

“李公子,你此处烟气焦灼,于伤口愈合大大不利。药需即刻更换。”

她特意没看见徐文昭铁青的脸色,

也忽略了那根即将崩溃的竹管带来的危险,径直走到李烜身边,打开药箱。

一股清冽的药香混合着一种更温润、更纯粹的油香弥漫开来。

她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盒,盒盖揭开,里面是浅褐色、质地细腻均匀的膏体。

“这是新调的烫伤膏,以精炼鱼油为基底,添了紫草、地榆,清热敛疮之效更佳。”

苏清珞声音清泠,动作却轻柔而利落,用小竹片挑起药膏,示意李烜伸出手。

李烜胸中翻腾的戾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药香和少女沉静的眼眸奇异地压下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沸腾的杀意,缓缓伸出缠满旧布条的手。

苏清珞小心地解开旧布条,

露出底下红黑交错、新肉与焦痂狰狞纠缠的伤口。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徐文昭都看得眉头一皱。

苏清珞却面不改色,用温水浸湿的干净软布,

极其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动作专注而专业。

那清亮温润的新药膏覆盖上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缓感。

李烜紧绷的肌肉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苏姑娘!”

徐文昭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

指着那怪异的炉灶和冒烟的竹管,

声音带着被忽视的恼怒。

“此獠在此私设妖炉,熬炼不明秽物,毒烟扰民,败坏风气!

你身为医者,岂能…”

“毒烟?”

苏清珞头也未抬,专注地涂抹药膏,声音平淡无波。

“徐公子所指,是这烧柴之火烟,

还是那罐中矿物油汽?

若论烟火气,家家户户日日炊烟,莫非皆是毒烟?

若论油汽,市集油坊榨油熬脂,气味更甚,又当如何?”

她轻轻缠上新的干净布条,打好结,

这才抬眼看向徐文昭,杏眸清澈,却带着洞悉的锐利:

“至于‘秽物’…徐公子可曾细看盆中之油?”

她纤指指向陶盆底部那层在光线映照下、折射出淡淡琥珀光泽的清亮液体。

“此油清亮如水,烟少味淡。

李公子前些日所售‘明光油’,便是此物提纯所得。

青崖镇多少人家因此油,

夜间纺线织布、学子挑灯夜读,

光亮远胜以往,油烟刺眼之苦大减。

徐公子饱读诗书,当知‘格物致知’、‘利物惠民’之理。

此物若为‘秽物’,那万家灯火,又当如何?”

一席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引经据典,直指要害!

徐文昭被噎得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身后那些被煽动来的街坊,

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陶盆里那层清亮的油,

又看看自家带来的、准备点灯用的浑浊菜油,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是比咱的油清亮?”

“苏姑娘说的‘明光油’?

我婆娘前儿还念叨省城亲戚家用那个,亮堂!”

“就是味儿有点冲…”

“烧柴火哪能没点味儿?比榨油坊好多了!”

舆论的风向,悄然转变。

周里正捋着山羊胡,眼神闪烁,

看看苏清珞,又看看脸色难看的徐文昭,

再看看盆里清亮的油和李烜手上新换的药,干咳一声:

“这个…苏姑娘言之有理。

李小子弄这油…是有点门道。

不过嘛,这动静,这烟气…”

“里正!管子要炸了!”

一直死死盯着竹管的柳含烟突然尖声叫道!

只见那根弯曲竹管的裂痕处,高温油汽终于冲破束缚!

“嗤——!”

一股滚烫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淡黄色油汽,如同小箭般激射而出!

方向,正对着离得最近的一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啊!”

孩子吓得呆立当场!

“小心!”

苏清珞反应极快,一把将身边的水桶提起!

但有人比她更快!

李烜眼神一厉,一直拄着的木棍猛地横扫!

“啪!”

棍头精准地撞在半空中飞溅的滚烫油滴上!

滚烫的油滴被大力打散、溅开,大部分落在泥地上,嗤嗤作响,冒出青烟。

只有零星几点,溅在了旁边陈石头挽起袖子的粗壮胳膊上!

“嘶!”

陈石头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瞬间起了几个红点!

“石头哥!”

柳含烟惊呼。

苏清珞立刻放下水桶,一步上前,抓起陈石头的手臂。

她动作快如闪电,从药箱里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瓷盒,

里面是透明的、带着浓郁药味的油脂状物。

她手指沾取少许,迅速涂抹在陈石头被烫红的皮肤上。

“此乃急用獾油,清凉止痛!”

她语速飞快。

说来也奇,那透明油脂一抹上,陈石头龇牙咧嘴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

“哎?凉飕飕的…不…不那么疼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药效,立竿见影!

苏清珞处理完陈石头的烫伤,

目光再次投向那根彻底报废、裂口处还在丝丝缕缕冒着残汽的竹管,

秀眉紧锁:

“李公子,你这冷凝之法,太过凶险。

油汽滚烫,遇隙则喷,伤人毁物。

需得…需得让油汽在冷处走得更远些,徐徐凝结,方为上策。”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

“家父药铺中,有一小锡甑,用于蒸馏花露。

其冷凝部分,乃是一根细长锡管,盘绕于冷水之中。

花露蒸汽行经此弯曲长管,尽数化为露水,无有泄漏。”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螺旋向下的轨迹。

锡管?盘绕?

李烜心中猛地一震!

识海中,《万象油藏录》关于“曲管冷凝”的图谱骤然亮起!

图谱上那根光滑的金属曲管,

与苏清珞描述的锡甑冷凝管,形态何其相似!

只是更复杂,更长!

“锡?”

李烜声音嘶哑,眼中爆发出精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太贵…且难寻。”

“铜呢?”

苏清珞下意识接口,随即自己也摇头。

“铜价亦昂…且…官府管制甚严。”

她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竹片和陶罐,

又看向孙老蔫和柳含烟,眼中带着思索:

“或许…可用陶土分段烧制短直陶管,

再以耐热泥浆拼接成弯曲路径?

虽不及金属管光滑紧密,但胜在材料易得…”

陶管拼接?

李烜和柳含烟父女同时眼睛一亮!

这思路!

虽然工艺复杂,耗时长,但…并非完全不可行!

比起遥不可及的锡铜,这无疑是眼前困境下的一线曙光!

“妖言惑众!”

徐文昭看着苏清珞与李烜旁若无人地讨论起“锡管”、“陶管”,

看着街坊邻居们眼中的惊疑被好奇和某种对“明光油”的期待取代,

看着周里正明显缓和下来的脸色,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彻底无视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

“苏清珞!”

他厉声喝道,手指颤抖地指着她。

“你…你身为良家女子,不思闺训,竟与此等行妖弄术之徒沆瀣一气!

妄谈什么锡管铜管!

此乃奇技淫巧,有违圣人之道!

你…你枉为医家之女!不知廉耻!”

“廉耻?”

苏清珞霍然转身,月白的衣裙在秋风中荡开一个清冷的弧度。

她清丽的脸上第一次浮起明显的怒意,

杏眸如寒星,直视徐文昭,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徐公子口中的廉耻,便是对伤者见死不救?

对惠民之物指为妖邪?

对格物之理斥为淫巧?”

她向前一步,素来温婉的气息此刻竟带着逼人的锐气:

“我苏家行医济世,只问良心,不问迂腐!

精炼之油入药,可调良膏愈伤;

所制灯油,可驱暗夜寒窗!

敢问徐公子,此等‘奇技’,伤天害理何处?

败坏风气何方?

倒是公子你,空读圣贤书,

不辨菽麦,不恤民艰,

仅凭臆测便煽动乡里,欲毁人活计!

若李公子这‘妖炉’被毁,

青崖镇千百户重归昏暗油灯,

学子夜读熏眼流泪,

织妇穿针引线倍加艰难…

这后果,公子可曾想过?

这,便是你的圣贤之道?

你的廉耻之心?!”

一连串诘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

徐文昭被问得面如土色,踉跄后退一步,

指着苏清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圣贤道理,

在苏清珞这立足于“济世”、“惠民”的质问面前,

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围的街坊邻居彻底安静了。

看向徐文昭的目光,充满了复杂和…一丝隐隐的鄙夷。

是啊,人家苏姑娘说得在理啊!

那油,确实亮堂好使!

李小子虽然弄的吓人,但也是为了弄油啊!

徐秀才这一上来就扣帽子喊打喊杀…

周里正重重地咳了一声,板起脸:

“好了好了!徐相公,你也是读书明理的人,话不可乱说!

苏姑娘医者仁心,句句在理!

李小子弄油,虽有惊扰,但也是为了做出好灯油嘛!我看…”

他环视一周,下了定论。

“这炉子,暂时不用拆!但是!”

他转向李烜,语气严厉:

“李小子!你这管子太危险!

必须想法子弄结实!

再敢喷油伤人,我第一个不饶你!

还有这烟气,想法子弄小点!听到没?”

李烜看着周里正,又看了看脸色灰败、失魂落魄的徐文昭,

最后目光落在身前素衣挺立、

犹自带着一丝凛然之气的苏清珞身上,缓缓点头。

“知道了,里正。”

一场风波,在苏清珞以“医理”破“大义”、

以“惠民”斥“迂腐”的连番诘问下,

竟被硬生生扭转。

人群散去。

徐文昭如同斗败的公鸡,

在几个街坊复杂的目光中,

狼狈地拂袖而去,背影仓惶。

窝棚里重归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根彻底报废的竹管。

苏清珞看着李烜,脸上的怒意敛去,

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是耳根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收拾好药箱,轻声叮嘱:

“新药膏一日一换。

那冷凝之事…陶管拼接,耗工费时,恐非良策,还需另寻他法。

小心为上。”

说罢,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素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李烜拄着棍,站在废墟旁,指尖还残留着新药膏的清凉。

他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竹片,

又抬头望向苏清珞消失的方向,

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锡管…铜管…陶管…

苏清珞看似未能解决眼前难题的建议,

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思维中固化的壁垒。

识海里,《万象油藏录》微光闪烁,

图谱上那根冰冷的金属曲管旁边,

悄然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虚影标记:

【锡】、【铜】、【复合陶土】…虽然都带着【材料不足】的灰色印记。

路,似乎又多了几条。

虽然布满荆棘,但希望之光,已然穿透了方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