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我在大明炼石油 > 第30章 陶泥盘龙,匠女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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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清珞素衣的背影消失在院门,

留下清冽药香混着冷凝管破裂的焦糊味。

李烜拄着棍,盯着地上竹管残骸,指尖新药膏的凉意直透心底。

“锡?铜?陶管拼接?”

他咀嚼着苏清珞的话,

识海《万象油藏录》图谱上金属曲管的冷光旁,

【复合陶土】的虚影标记微微闪烁,

却灰暗不明。

材料易得,工艺呢?

“东家…”

柳含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异常坚定。

她蹲在竹管碎片旁,手指捻起一块沾着油污的陶罐残片,

又抓起旁边挖来的、带着韧性的黄胶泥。

“俺…俺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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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棚角落,成了柳含烟的战场。

陈石头吭哧吭哧搬来几筐筛得极细的黄土和河沙。

孙老蔫佝偻着背,用他那把豁口瓦刀,

小心翼翼地刮取着新采集来的、粘性极强的红胶泥。

柳含烟则像面对最精密的绣活,

将黄土、河沙、红胶泥按不同比例混合,加水,

那双覆着薄茧的手在泥团里反复揉捏、摔打、感知。

“沙多了,太散…胶泥多了,干了准裂…”

她喃喃自语,鼻尖沁出汗珠,眼神专注得发亮。

李烜拄着棍,默默看着。

识海中图谱虚影明灭不定,

却给不出精确配比。

这是属于匠人的直觉战场。

终于,一团黄中带褐、质地均匀、韧性十足又不失硬度的泥团在她手中成型。

她用手指用力一按,泥团缓慢回弹,留下清晰的指印边缘光滑。

“成了!”

柳含烟眼睛亮得惊人。

没有现成的模具,更别提弯管工具。柳含烟就地取材。

她选了一根手臂粗、笔直光滑的硬木棍做芯轴,仔细涂上一层薄薄的草木灰防粘。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最虔诚的塑像师,

双手捧起一大团揉好的泥,稳稳地、均匀地裹上木芯轴。

泥层不能太厚,否则烧不透;

不能太薄,承不住热汽冲击。

全凭手感。

裹好第一层基础泥胎,她开始塑形。

弯曲!

这是最难的鬼门关!

没有机械助力,全靠双手的稳定和对泥性的理解。

柳含烟屏住呼吸,一手稳住芯轴,

一手在需要弯曲的部位内侧轻轻施压,

外侧则用指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向上推挤泥料。

她的动作慢得如同凝固,额头青筋微微跳动,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汇成小滴,砸进泥里。

泥胎在她手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顺从地、一点一点地弯折出流畅的弧度。

九十度…一百二十度…一百八十度!

一个完美的半圆弧度,在她指下诞生!

“老天爷…”

孙老蔫看得忘了呼吸,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手法,这稳劲,比他当年伺候官窑的大匠都不遑多让!

塑形完成,只是第一步。

柳含烟用小竹片精修内壁,确保管腔光滑无毛刺。

又用湿布细细抹平外壁每一处接痕。

最后,将成型的泥管连同芯轴一起,

小心移至阴凉避风的角落,覆上湿草帘,等待漫长的阴干。

“急不得,”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阴干透了,才能进窑。火候,更要命。”

等待是煎熬的。

两天两夜,柳含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几根覆着湿草帘的泥管。

如同守着即将破壳的雏鸟。

她不时掀开草帘一角,用手指感受泥胎的硬度变化,调整湿度。

李烜也没闲着。

他让陈石头寻来上好的木炭,在后院角落用破砖垒了个小小的、温度更易控制的闷烧窑。

第三天清晨,第一缕天光照进窝棚。

柳含烟轻轻掀开草帘。

泥管呈现出均匀的灰白色,触手冰凉坚硬。

“能烧了!”

她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兴奋。

入窑!

小小的闷烧窑里,木炭被小心点燃。

柳含烟紧盯着窑口缝隙透出的火光,如同最老练的舵手感知风浪。

她不断调整着窑口通风的破瓦片角度,严格控制着炭火的燃烧速度。

“火不能急!要温!要匀!”

她指挥着添炭的陈石头,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温度一点点爬升。

窑内的泥管在经受最严酷的考验。

李烜识海中,《万象油藏录》图谱上那根【复合陶土】的虚影标记,随着窑温升高,竟开始微微闪烁!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日暮。

窑火由橙黄转为暗红,最后稳定在一种温润的、内敛的橘红色。

“封窑!闷!”

柳含烟果断下令。

窑口被湿泥彻底封死,只留下微小的透气孔。

余热在窑内缓缓渗透,煅烧着泥管的最后一丝脆弱。

又熬过一夜。

清晨,窑温彻底凉透。柳含烟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点点扒开封窑的湿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窑门打开。

一股带着泥土焦香的热气散出。

柳含烟屏住呼吸,探手进去。

第一根!完好!灰褐色的管身,带着窑火煅烧后的坚硬质感!

第二根!完好!弯曲的弧度流畅自然!

第三根…“咔…”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柳含烟心猛地一沉!小心抽出。

管身完好,但弯曲弧度的内侧,一道细微的、头发丝般的裂纹,如同嘲弄般蜿蜒!

“裂…裂了一根…”

陈石头声音发涩。

柳含烟盯着那道细微的裂纹,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狠的亮光!

她猛地将这根有瑕疵的陶管放在地上,抄起旁边一根备用的硬木短棍!

“砰!”

一声闷响!木棍狠狠砸在裂纹处!

陶管应声而碎!

“次品,就是废物!”

柳含烟声音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能用的是这两根!”

她拿起那两根完好无损、带着窑变自然釉色的弯曲陶管。

管身温润,弯曲的弧线如同盘踞的虬龙,沉稳而有力。

“接上!”

李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新的分馏炉早已准备就绪。

柳含烟亲自动手,用耐高温的粘土浆混合细麻丝,小心翼翼地将两根弯曲陶管与直管、粗陶罐导气口拼接密封。

接口处裹上厚厚的保温泥层。

陶质冷凝系统,组装完成!

“点火!”

李烜嘶哑下令。

炉火再次熊熊燃起!黑油沸腾!

淡黄色的油汽汹涌冲入那灰褐色的陶管迷宫!

这一次,没有滋滋的异响!没有喷溅的危险!

油汽在长长的、弯曲的陶管腔壁内奔流、碰撞、冷却…

冷水盆深处,陶管出口。

一股稳定、清澈、流量远超从前的琥珀色油流,如同山涧清泉,汩汩流淌而出!汇聚成一小股溪流!

“油!好多的油!又清又亮!”陈石头趴在盆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孙老蔫佝偻着背,看着盆里迅速增厚的清亮油层,

再看看女儿手中那根凝聚了她所有心血和天赋的弯曲陶管,

浑浊的老泪终于控制不住,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背狠狠抹去,肩膀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成了!真的成了!靠泥土和双手,硬生生烧出了一条路!

李烜拄着棍,看着那流淌的清亮油泉,识海中《万象油藏录》光芒大放:

【初级分馏冷凝效率提升50%!能量点 10!】。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混合着对眼前这匠户少女的激赏,冲上心头。

他走到柳含烟面前。

少女脸上还沾着窑灰和汗渍,

蜡黄的小脸因激动和疲惫而泛红,

但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里面燃烧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属于创造者的火焰和…从未有过的尊严光芒。

李烜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袋子。

这是他让陈石头用新卖的防水膏钱换的。

“柳含烟,”

李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他将袋子递过去。

“这是你烧管、制器的工钱。按天算,再加手艺钱。”

柳含烟愣住了,看着那袋子,没敢接。

“拿着!”

李烜直接将袋子塞进她沾满泥灰的手中。

“从今天起,你是这工坊的‘掌器师’!

工坊里所有炉灶、管道、器具的制作、维护、改进,都归你管!”

掌器师!

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柳含烟耳边!也炸得孙老蔫忘了擦泪!

匠户!世代为奴的匠户之女!

竟然…竟然有了“师”的名头?

还有了…管事的权责?

柳含烟的手指触碰到粗布袋里那硬硬的、沉甸甸的铜钱棱角。

不是几文,是一大把!

是实实在在的、属于她手艺的报酬!

“噗通!”

一直强撑着的孙老蔫,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竟朝着李烜直挺挺跪了下去!

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东家…东家大恩…俺老蔫…俺闺女…下辈子当牛做马…”

“爹!”

柳含烟惊呼,猛地扑过去想扶起父亲。

李烜却先一步伸手,用那缠满布条、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托住了孙老蔫的胳膊肘,硬生生将他架了起来!

“孙叔,”

李烜盯着孙老蔫浑浊的泪眼,声音斩钉截铁。

“在这里,凭手艺吃饭,凭本事立身!膝盖,只跪天地父母!不跪活人!”

他目光转向柳含烟,看着她紧握着钱袋、指节发白的手,

看着她眼中翻涌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冲破枷锁后茫然又炽热的光芒。

“柳掌器,”

李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这炉子烧出来的第一股清油,归你点灯!”

柳含烟猛地抬起头,看着李烜,又看看炉口汩汩流淌的清亮油流,再低头看看手中沉甸甸的钱袋。

她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

没有道谢,没有哭诉,只是将那袋铜钱紧紧攥在胸口,

那是攥住了自己挣脱泥泞命运的第一块基石。

她转身走到冷凝管出水口下,

拿起一个干净的粗陶碗,稳稳接住了那流淌的、琥珀色的清光。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沾满窑灰却无比明亮的侧脸。

匠户之女脊梁挺直,第一次,她的影子被自己的手艺点亮的清油,清晰地投射在这片属于创造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