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穿过那扇被粪水污秽的门板,
望向牛二等人消失的方向。
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漠然,
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
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刺骨杀意!
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
无声的冷笑。
“石头…”
李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把门…关上。”
“这…这臭的…”
陈石头看着满门污秽,气得直跺脚。
“关上!”李烜重复,斩钉截铁。
陈石头看着李烜暮色中冷硬如铁的脸,
最终愤愤跺脚,屏住呼吸,
强忍恶心,用力将那扇沾满秽物的破门重重关上!
隔绝了门外恶臭与窥探,
破败院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残余的腥臊。
李烜缓缓低头,
看着自己沾满污秽的手,
又看看识海中静静悬浮的《万象油藏录》,
以及那“能量点:10/100”的冰冷提示。
他舔了舔干裂嘴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味。
“牛扒皮…牛二…”
无声的念诵,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冰渣。
“很好…这第一把火…
看来得先烧烧你们这些挡路的…柴了…”
破败土屋里,弥漫着混合劣质草药、
汗味和粪水残留的腥臊恶臭。
院门被陈石头用溪水冲刷了十几遍,
但污渍和隐隐的恶臭如同跗骨之蛆,
顽固地渗透在朽木纹理里,
无声嘲弄。
李烜靠坐冰冷土炕,
缠满布条的双手搁在膝头,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脸上无悲无怒,
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唯有一双眼睛,
在昏暗光线下幽深如寒潭,
沉淀着被屈辱与冰冷现实淬炼出的、
令人心悸的狠戾。
牛二嚣张的嘴脸,
泼粪的狂笑,
“灾星”、“瘟神”的诅咒,
像烧红烙铁烫在灵魂上。
生存!变强!解锁系统!碾碎蛆虫!
念头带着血淋淋的倒刺,
在胸腔疯狂冲撞。
现实冰冷。
铜板花光,
换成了果腹的粗粮和聊胜于无的劣质草药。
身体依旧虚弱,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闷痛。
识海中“能量点:10/100”的光字,
像冰冷锁链捆住手脚。
老槐树坡被里正派人守着,
靠近者视为“触怒山神”。
靠陈石头再去冒险?
李烜看着自己这双废手,否决。
炼制新产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家徒四壁,耗子都嫌弃。
空气凝固成铅块,沉沉压在心头。
深秋寒意透墙而入,
冻得人骨头缝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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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彻底浸透青崖镇。
破败小院没有点灯,
一片死寂黑暗,
只有远处零星犬吠更添凄清。
吱呀一声,院门被小心翼翼推开。
陈石头佝偻着背钻进来,
反手掩门,动作做贼般谨慎。
他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粗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浑浊不堪、暗褐色、
漂浮着黑色颗粒和絮状物的油液。
一股浓烈刺鼻、混合鱼腥腐败油脂的恶臭弥漫开来。
“烜哥儿,油…油来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
他把碗放炕沿,
自己摸索着坐到冰冷泥地上,
背靠土炕。
黑暗中,传来他窸窸窣窣揉眼睛的声音,
和极力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抱怨:
“俺娘真是…买的啥破油啊!
点个灯,烟大的跟灶房烟囱倒了似的!
熏得俺眼泪鼻涕哗哗流,
眼睛疼得跟针扎一样!还死贵!
就这么一小碗黑汤,花了仨铜板!
够买半斤糙米了!
黑心肝的牛扒皮!真黑心!”
黑暗中,李烜的身体猛地一震!
陈石头带着哭腔的抱怨,
像一根尖锐的针,
瞬间刺破了死水般的心境!
灯油!照明!烟大!熏眼!
贵!牛扒皮!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李烜脑海里激起剧烈涟漪!
识海中,沉寂的《万象油藏录》骤然光华爆闪!
哗啦啦书页无风自动,
精准定格在第一页!
【油脂提纯(粗滤/沉淀)】图谱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
每一个细节纤毫毕现:
陶罐、粗布、草木灰、静置沉淀…
甚至旁边还浮现出几行细小说明!
一股强烈的、醍醐灌顶般的明悟感冲击意识!
市集上便宜但浑浊腥臭的鱼油、菜籽油!
品质低劣,杂质繁多,
燃烧起来烟雾大、异味重、熏人眼!
最普遍、最底层、最迫切的痛点!
而系统赋予的第一个技能,
【油脂提纯】!核心就是去除杂质、
提升纯度!
目标瞬间清晰如黑夜灯塔!
炼制更纯净、烟少、
燃烧稳定的照明油!
不需要昂贵原料!
不需要复杂设备!
现有技能和条件,完全可能实现!
巨大、几乎空白的市场!
牛扒皮那些靠卖劣质油盘剥乡里的渣滓,
他们的根基,就建立在这点微末照明需求的压榨上!
一股混杂狂喜和野心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让他麻木的四肢百骸都颤抖起来!
“石头!”
李烜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嘶哑依旧,却带着压抑不住的、
近乎颤抖的兴奋。
“你…刚才说…这油…花了…多少?”
陈石头还在抹眼泪,
被问得一愣:
“仨…仨铜板啊…咋了?”
“仨铜板…换这么点…垃圾…”
李烜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嘴,
露出狰狞笑容,
眼中闪烁饿狼般的光芒。
“那…我们要是…把它…变干净了…
变亮了…变得不熏眼了…
能卖…多少?”
“啊?”陈石头彻底懵了,
“变…变干净?
这臭烘烘的玩意儿还能变干净?
烜哥儿…你…你又想变戏法了?”
他想起了那罐变干净的猪油,
语气带上了几分期待,
但更多是茫然。
“不是戏法…是本事!”
李烜斩钉截铁,
挣扎着在黑暗中坐直,
目光灼灼“盯”着陈石头轮廓。
“石头…想不想…以后…
让你娘…点灯不熏眼?
想不想…让牛二那帮杂碎…
看看…谁才是灾星?!”
“想!当然想!”
陈石头毫不犹豫吼道,
牛二泼粪的羞辱涌上心头,
恨得牙痒痒。
“可…可咋弄啊?
咱…咱啥也没有啊!”
他环顾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屋,
沮丧垂头。
“需要…本钱。”
李烜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残酷。
“买油…买布…买草木灰…
最便宜那种…越多越好…”
他顿了顿,每个字清晰沉重。
“我…身无分文…石头…
你…还有钱吗?”
黑暗中,陈石头沉默了。
死寂笼罩土屋,
只有两人粗重呼吸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无限漫长。
李烜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跳动,
也能感受到陈石头那边传来的、
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难以言喻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声音。
接着,是陈石头带着哭腔、
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
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烜…烜哥儿…俺…俺信你!”
“俺…俺还有…还有…四十五文!”
“是…是俺…攒了五年…
准备娶…娶村头翠花的…棺材本儿…”
说到“翠花”名字时,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浓重哽咽和难以割舍的痛楚。
黑暗中,他摸索着,
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
还带着体温的小小布包。
他颤抖着,一层一层,
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揭开油布,
好似在剥离身上的一块肉。
最终,一小堆用细麻绳串好的铜钱,
出现在他粗糙手掌里。
在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弱月光下,
泛着黯淡光泽。
陈石头双手捧着这堆铜钱,
递向李烜方向,手臂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烜哥儿…都…都给你!”
“俺…俺的媳妇本儿…
赌…赌你这一把!”
“成了…俺给你当牛做马!”
“败了…”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带着浓重哭腔,却透着一股憨直的狠劲。
“败了…俺…俺就跟你…
一起…去给张猎户…作伴!”
李烜身体剧震!
黑暗中,他看不清陈石头表情,
却能清晰感受到那双粗糙大手上传来的剧烈颤抖,
能听到话语里带着哭腔的孤勇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四十五文!
对陈石头这样的贫苦人家,
是天文数字!
是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
对未来美好生活最卑微沉重的寄托!
如今,他却把这“棺材本”、
“媳妇本”,连同全部身家性命和信任,
押在了自己这个“灾星”、“瘟神”身上!
一股滚烫的、混杂酸楚感动和巨大压力的热流,
瞬间冲垮李烜心中所有冰冷堤坝!
他伸出缠满布条的手,
没有去接那堆沉甸甸的铜钱,
而是重重地、带着千斤之力,
按在了陈石头那因激动恐惧而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黑暗中,两个少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伤痕累累,布满燎泡;
一个粗糙有力,却抖如筛糠。
“石头…”
李烜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却带着钢铁浇铸般的承诺。
“这钱…哥接了!”
“这媳妇…哥…包了!”
“牛二…牛扒皮…”
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迸出的火星,
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杀意。
“哥…带你去…把他们连根刨了,
骨灰都扬了!”
破屋黑暗里,没有豪言壮语回响,
只有两个少年粗重的呼吸和紧握的双手,
传递着比誓言更沉重的力量。
窗棂外,残月如钩,冷冷注视这片被粪水玷污、
又被孤注一掷微光照亮的小小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