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那张布满横肉的脸,
在李烜冰冷的目光和那句诛心反问下,
如同被狠狠抽了几十记无形的耳光,
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成死猪肝般的酱黑色!
“嗬…嗬…”
他喉咙里像卡了口浓痰,
想再喷点恶毒诅咒,
可眼珠子死死粘在碗里那层在污秽沉淀衬托下、
澄澈得刺眼的琥珀色油脂上,
所有污言秽语都堵死在嗓子眼,
噎得他翻了个白眼。
“清…清油?!”
他身后一个跟班伸长脖子,
眼珠子快掉进碗里,声音都劈了叉。
风向,瞬间变了!
围观众人的嗡嗡议论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扭转:
“邪门了!真变清了?!”
“嘶…看着像上好的蜜油!味儿…味儿好像真没了?!”
“刚才那臭劲儿哪去了?神了!”
每一道惊奇探究的目光,
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牛二脸上!
火辣辣的疼!臊得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清…清个屁!障…障眼法!妖法!”
牛二猛地一跺脚,色厉内荏地嘶吼,
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指着李烜的手指都在哆嗦。
“等着!等着牛老爷扒了你们的皮!
抽了你们的筋!走!”
他再也无颜停留,
臊眉耷眼地推开人群,
恰似一条被滚水烫了腚的癞皮狗,
夹着尾巴,带着同样面如土色的跟班,
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逃了,
连句狠话都撂不完整!
墙头,王寡妇那张刻薄脸也僵住了,
嘴巴张了张,最终只挤出句酸溜溜的:
“嘁…狗屎运…”
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人群见最大的热闹(和臭味源)跑了,
也觉无趣,带着满腹惊奇议论着散开。
小院重归死寂,唯余老槐呜咽,
和…陈石头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烜哥儿!成了!真成了!神了!”
陈石头猛地扭过头,
布满汗水泥污的脸激动得扭曲变形,
一双眼睛却亮得像烧红的烙铁,
死死盯着碗中那层清亮得晃眼的琥珀色油脂!
他扑到碗边,几乎把鼻子杵进去,
贪婪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没有预想中的恶臭!
只有一种…纯粹的、温厚的油脂醇香!
“香!真他娘的香啊!”
他咧开大嘴,发出近乎癫狂的傻笑,
眼泪混着汗水泥灰淌下来都顾不上擦,
猛地一拳砸在地上!
“牛二!你看见没!你狗眼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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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烜紧绷如弓弦的神经骤然松弛,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
他重重靠回粗糙的树干,长长地、
从肺腑深处吁出一口浊气,
仿似要将牛二的恶臭唾沫和刚才那濒临失败的窒息感,彻底排出体外。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识海。
古朴的《万象油藏录》静静悬浮,
书页无风自动,精准翻回【油脂提纯】图谱。
图谱上,原本黯淡的线条,
此刻竟流转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晕。
一个沉稳、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初炼功成,油清三分,烟减五成。
然沉淀未足,吸附不匀,
杂质犹存,如疥癣附骨。”
“可得能量点:伍。”
只有五点?
识海深处,一个黯淡的、
由光点组成的古拙“伍”字,悄然浮现。
距离解锁下一个图谱所需的“壹佰”,遥如天堑!
更如冷水浇头的是——这油,
还远不够好!杂质犹存!
那点亮的火光,能持久吗?
烟雾能真正驯服吗?
李烜猛地睁眼,眸中锐利如刀,
所有疲惫被瞬间驱散!
“石头!别傻乐!”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油…不够清!毒根未除!”
陈石头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
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啊?还…还不行?”
他看看碗里那在他眼中已是稀世珍宝的清油,
又看看李烜冷肃如铁的脸,
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否定后的委屈。
“倒掉下面脏的!”
李烜指向碗底那层厚厚的、
令人作呕的灰黑色油泥。
“只取最上层清亮!”
“再舀半碗生油!热!滤!加灰!搅!”
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的火星。
“这次…灰!多放半把!搅…要更久!更狠!更匀!”
石头的媳妇本在燃烧!没有退路!
陈石头看着李烜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狠绝,
狠狠一抹脸上的汗水泥灰,重重点头,
眼神变得凶狠:
“中!搅!搅它个天翻地覆!”
他动作麻利,
小心翼翼地将上层清油刮入另一个洗净的粗陶碗,
一副在转移绝世珍宝的样子。
然后端起那碗沉淀着污秽油泥的碗,
走到墙角,如同倾倒仇人的尸骸,
狠狠将腥臭粘稠的废渣泼在地上!
引来一群苍蝇疯狂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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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炼狱,在沉默中开启。
土灶死灰复燃,破罐再次吞入腥臭浑浊的生油。
加热、过滤…当陈石头抓起那把决定命运的草木灰时,
李烜嘶哑如裂帛的声音骤然响起:
“停!”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目光如鹰隼锁死油碗:
“灰…分三次!撒一点…搅透!再撒!”
陈石头心领神会!
屏住呼吸,将草木灰精准分成三小堆。
第一小堆灰,均匀撒入温热的油中。
陈石头深吸一口气,
仿佛握住了开山巨斧!
他抄起细木棍,眼神专注得可怕,
手臂肌肉贲张,
开始了缓慢、坚定、如同研磨星辰般的搅动!
每一次搅动,都用尽全身力气,
力求让灰粉与油液在每一寸角落都彻底交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枯燥与手臂的酸胀剧痛中流逝。
汗水小溪般淌下,滴落油碗边缘,
瞬间被油脂吞没。
陈石头的胳膊颤抖着,如同灌了铅,
但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只死死盯着棍下翻滚的油灰,
眼中只有李烜的命令和那渺茫的希望!
李烜靠在树上,脸色惨白如纸,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不放过油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识海中,图谱光华流转,如同冷漠的监工。
当最后一份草木灰撒入,
搅动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后,
那沉稳的系统音终于再次响起:
“吸附稍匀,然沉淀火候未足,
静置需延。可得能量点:叁。”
识海中,那黯淡的古篆“伍”,
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变成了光芒依旧微弱的“捌”。
不够!还是不够!
“停!够了!”
李烜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放稳!让它…自己沉!”
陈石头如蒙大赦,
颤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
小心翼翼地将油碗放在铺着破麻布的地面,
屏住呼吸,朝圣般退开一步,死死盯着碗口。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碗中,灰黑色的混沌在重力和吸附法则下,开始无声地挣扎、分离。
上层的油脂,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净化,
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澄澈!
那层琥珀色,更加纯粹、透亮,
宛如凝固的阳光!
悬浮的杂质几乎消失殆尽!
下层的沉淀物,则凝聚得更加厚实、
分明,如同污浊大地的根基。
两人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碗中的分层彻底凝固。
那上层油脂的清亮程度,
让陈石头倒吸一口冷气,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激动得说不出话!
识海中,提示音如同天籁:
“沉淀初成,油清七分,烟可减七成!
杂质遁形,明光可期!”
“可得能量点:拾贰!”
那识海中的古篆光点猛地一跳,
爆发出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光芒!
“贰拾!”
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舀油!只取最上面!最清的!”
李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那是绝地反击成功的狂喜!
陈石头的手,此刻稳如磐石。
他拿起那个洗刷得能映出人影的破口小陶碟,
用一片打磨光滑的木片,
如同雕琢传世玉器,
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将碗中最上层那清亮得如同液态琥珀、
散发着纯粹醇香的油脂,
一丝丝、一缕缕,完美地刮舀出来,
盛入陶碟之中。
那油脂,温润、滑腻、纯净无暇!
在深秋惨淡的阳光下,
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泽!
所有的腥臊恶臭,荡然无存!
李烜颤抖着,
从怀里最深处摸出一小段早已准备好的、
搓捻得极其均匀的旧棉线灯芯,
递了过去,嘶哑道:
“芯…放进去…点!”
陈石头接过灯芯,
手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将棉线一头深深浸入那清亮如琥珀的油脂中,
看着它贪婪地吸饱了油液,
变得饱满润泽。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将它搭在碟沿,固定好。
他深吸一口气,要吸尽天地间所有的勇气般。
拿起火镰。
嚓!
火星溅落。
橘红色的火苗,在引火绒上倏然跃起!
陈石头屏住呼吸,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一点跳动的微光。
他颤抖着,将火苗,无比虔诚地,
凑近那浸透了心血与希望的油润灯芯——
滋…!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爆响!
灯芯顶端,一点黄豆大小的橘黄色火苗,猛地跳跃而出!
它燃烧起来了!
不是劣质油点燃时那种昏黄发红、苟延残喘、浓烟滚滚的模样!
这火苗,是温暖的黄白色!稳定!凝实!
好比初生的星辰,牢牢钉在灯芯之上!
没有丝毫摇曳欲熄的迹象!
只有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
近乎透明的青烟,袅袅升起,
转瞬便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不留一丝痕迹。
成了!
这缕从最污秽腥臭的烂油深处涅槃而生的、
清亮而稳定的火焰,
如同刺破无尽黑暗的第一道神罚之光,
倔强、明亮、不可阻挡地,
在老槐树下熊熊燃烧!
“亮…亮了!李哥!神火!是神火啊!”
陈石头如同被雷击中,
猛地从地上弹起!
他指着那朵小小的、
却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污浊的火焰,
激动得浑身剧颤,语无伦次!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从未有过的、
顶天立地的成就感,
火山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
屈辱和恐惧!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
混合着汗水泥灰,汹涌而下!
就在这时!
李烜识海中,《万象油藏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整本典籍剧烈震颤!
哗啦啦啦——!
书页无风狂舞,
瞬间被无形之手飞速翻动!
最终,轰然定格在一张全新的、
线条更加古朴玄奥的图谱之上!
图谱中央,赫然描绘着对某种粘稠黑油进行加热、冷凝、
刮取表面凝结白霜的奇异过程!
那沉稳的系统提示音,
此刻竟带上了一丝宏大而激昂的韵律,
如同洪钟大吕,响彻识海:
“薪火传世,明光初燃!万象之始,于此奠基!”
“获得能量点:贰拾点!”
“总计:肆拾点!”
“解锁新图谱:【石蜡粗提】!”
“前路迢迢,星火已燃!好自为之!”
四十点!
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
九天甘霖般,瞬间冲刷李烜全身!
连那些灼伤的刺痛,
在这股暖流下都似乎被抚平!
力量感从未如此充盈!
他看着那跳跃的、
象征着胜利与希望的“明光”,
看着狂喜泪流、
如同孩子般又哭又笑的陈石头,
看着识海中那散发着神秘玄奥气息的【石蜡粗提】图谱…
一股睥睨天下、掌控造化的豪情,
一股怒龙般在胸中咆哮升腾!
成了!这第一桶金!
成了!这绝境中的第一步!走通了!
然而!
就在这狂喜的浪潮即将淹没一切的巅峰!
李烜眼角的余光,
如同最精准的猎鹰,
骤然捕捉到老槐树后、院墙拐角的阴影里——
一道如同鬼魅般、飞快缩回去的衣角!
那人影动作迅捷如电,
显然已在暗处窥伺良久!
此刻见神灯点燃,油已成金,
便如受惊的毒蛇,仓惶遁入阴影!
不是牛二那帮废物!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寒意,
瞬间攫住了李烜狂跳的心脏,
将那冲天的豪情硬生生冻结!
树欲静…而风,已至!
这第一缕焚尽污浊的“明光”…终究是…引来了暗处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