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夜号角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滑到了1月6日，星期三。这个日期，被杜日锦用红笔狠狠地刻在了心底——这是他吹响反击号角的日子！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照着街头的虚假繁华。晚上8点30分，宏碧养生堂那暧昧的粉红色招牌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像一块贴在街角的烂疮。杜日锦裹紧厚重的旧大衣，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隐在对街最深沉的阴影里。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一下，又一下。
突然，目标出现了！
是劳荣！那个化成灰杜日锦也认得的家伙，像只受惊的耗子，在宏碧养生堂附近来回溜达了好几圈。他脑袋左右张望，脖子伸得老长，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杜日锦屏住呼吸，几乎要把自己压缩进冰冷的墙壁里。
几分钟后，劳荣似乎确认了“安全”，猛地一转身，脚步带着一种轻快的鬼祟，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宏碧养生堂那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玻璃门。不到几秒钟，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那片暖昧的粉紫色光晕里，像一滴污水融入了沸腾的油锅。
杜日锦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心里默数着：一秒，两秒，三秒……五分钟过去了，门纹丝不动。劳荣没出来！
成了！这家伙肯定已经在里面“逍遥快活”，正沉溺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这种“交易”，没个半小时以上，根本脱不了身！
就是现在！
一股带着决绝的电击感从脊椎直冲头顶！杜日锦猛地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夜气，冰得肺叶生疼，但伸进大衣口袋的手却异常稳定。他掏出那只老旧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映亮了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眼中跳动的、冰冷的火焰。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三个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号码：110。
(二)电波中的较量
“嘟…嘟…”短暂的忙音后，一个清晰、柔和，带着职业化沉稳的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杜日锦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发紧，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紧张而生的颤音，仿佛怕被无形的毒蛇听见：“我…我要报案！行…行不行？”话一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太窝囊了！
“‘110’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当然可以报案！”接线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请问您要举报什么情况？”
这沉稳的声音像一束微光，稍稍驱散了杜日锦心头的紧张阴霾。他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语速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带着急迫：“中东街，‘宏碧保健养生堂’！我举报！那里长期搞非法卖淫！现在！就现在！里面正有人在进行！我观察了很久，非常确定！绝对错不了！请你们马上派人来查！抓他们个现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而高效：“明白！非常感谢您的举报！情况已记录，我们会立刻向上级汇报，通知辖区警力出警！请您保持电话畅通，民警大约十分钟左右到达现场！”
挂了电话，杜日锦感觉后背冰凉一片，已被冷汗浸湿。他迅速将自己更深地楔入墙角的黑暗，像一块沉默的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锁定宏碧养生堂那扇紧闭的大门。时间从未如此粘稠、缓慢。
（三)仓皇鼠窜与警笛轰鸣
仅仅过了几分钟，还远不到十分钟，异动陡生！
只见宏碧养生堂那扇玻璃门像坏了的闸门一样，疯狂地开合！男男女女，形形色色，脸上写满惊慌或强装镇定，像一群被惊扰的蟑螂，陆陆续续、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涌出来。转眼间，门口就聚集了二三十号人，然后又如鸟兽散，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进去的人几乎绝迹。
杜日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劳荣呢？！那个关键人物怎么没见出来？！
就在他焦灼万分、几乎要冲出去的刹那——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寂静的夜空！一辆闪烁着刺眼红蓝警灯的警车风驰电掣般冲来，一个急刹，精准地横停在宏碧养生堂大门前！
车门“砰砰”打开，动作利落地跳下五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杜日锦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其中一个身影，他太熟悉了！那张黝黑横肉、眼神凶戾的脸，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派头——正是上次在“宏碧养生堂”把他往死里打的那个混蛋！利田区城东派出所警员，阿凶！还有他旁边那位，身材微发福、官威十足，正是所长兼公安局副局长的黄意当！
黄副局长一下车，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门口略显狼藉的地面和几个探头探脑的围观者，直接对着闻声扭着腰肢、脸上堆满假笑迎出来的老板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到群众实名举报！你这‘宏碧保健养生堂’涉嫌组织、容留卖淫嫖娼！我们依法进行突击检查！请你配合！”
老板娘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委屈和谄媚，声音又尖又软，几乎要滴出蜜来：“哎哟喂！黄局，黄所！您二位可是青天大老爷啊！我这小店一向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正经生意！哪能干那种违法乱纪、丢人现眼的事儿？冤枉啊！您查！您尽管查！我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拿眼睛紧张地瞟着周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旁边一条狭窄小巷的阴影里钻了出来。正是劳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职业热情”，几步小跑到黄副局长和黄所长面前，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晃了晃一个印着“记者证”的小本子：“黄局！黄所！真是太巧了！缘分啊！我刚在附近采风，听说有行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可以做个现场报道！给咱们市打黑扫黄的辉煌战果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明天日报头条和晚间新闻黄金时段，可就指着您这现场素材了！”他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飞快地与黄所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
黄所长脸上立刻浮现出“意外之喜”的夸张笑容，声音更加洪亮，仿佛要穿透夜空：“哎呀！劳大记者！你这新闻嗅觉可真够敏锐的！消息比我们110指挥中心还快！不愧是人民的喉舌！有你在，我们这工作就更有意义了！更能震慑那些宵小之徒！”他用力拍了拍劳荣的肩膀，一副“警媒一家亲、共筑和谐”的感人画面。
随即，黄所长脸色一板，转向老板娘，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清不清白，不是你红口白牙说了算！证据说了才算！”他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警员厉声下令：“给我仔细搜！楼上楼下，包厢暗室，犄角旮旯，一处都别放过！注意搜集证据！”
四名警员应声而动，迅速冲进了养生堂。杜日锦的心悬到了半空。
(四)伪证与叫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七八分钟后，警员们鱼贯而出，回到了一楼大厅。
“报告黄局！报告黄所！”领头的警员站得笔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洪亮，“楼上楼下已彻底搜查完毕！未发现任何正在进行非法活动的证据！未发现相关人员！”
黄所长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对着老板娘，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训诫和一种虚伪的“宽宏大量”：“嗯。这次突击检查没查出问题，不代表你这店就彻底干净了！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从今往后，时时刻刻把‘守法经营’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争取做咱们萨西市的文明守法模范店铺！至于这个举报嘛…”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零星人群和劳荣手中那本刺眼的“采访本”，“我们会高度重视，调查清楚！是误会，要澄清！是诬告，更要依法追究！一定会给社会、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他大手再次一挥，声若洪钟：“收队！”
警员们迅速钻进警车。引擎轰鸣，警灯刺目地旋转，警车像来时一样，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呼啸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空气中只留下一股难闻的、混杂着廉价香水、灰尘和汽油尾气的味道，久久不散，像一层肮脏的油膜糊在人的鼻端。
警车尾灯刚消失在拐角，刚才还一脸委屈、赌咒发誓的老板娘瞬间变脸！她猛地叉起腰站在门口，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对着空荡荡、黑漆漆的街道破口大骂，声音尖利刺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是哪个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的烂心肝玩意儿举报老娘？！让老娘知道你是谁，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打断你的狗腿！让你这辈子都爬不起来！我看你还敢不敢乱嚼舌根、乱报警！呸！”她恶狠狠地指着空气，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戳破浓重的夜色，那泼妇骂街的狠劲，带着一股子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戾气。
躲在对面冰冷阴影里的杜日锦，脊背爬上了一层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即将燎原的愤怒，在胸腔里无声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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