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烬爱千尘 > 第97章 暗夜听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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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像打翻的墨汁。城市沉睡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却驱不散杜日锦心头的烦躁。他又一次猛地翻了个身,身下劣质的弹簧床垫发出痛苦的“嘎吱”声。

凌晨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他眼底留下两抹青灰的倦影。失眠像条湿冷的蛇,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越收越紧。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绷紧的心弦上,缓慢又沉重地碾过。

零点早过了,睡意却像故意躲着他的顽童,无影无踪。脑子里嗡嗡作响,白天那些憋屈的画面、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些窝火的嘴脸,走马灯似的旋转、放大。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过床头柜上冰凉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蓝光刺得他眯起了眼。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最终停在了“周宁”的名字上。

这个点,大概也只有这个老友,或许能听听他这满腹无处倾泻的憋闷和困惑。电话接通得出乎意料的快,那边传来周宁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醒的沙哑和疲惫:

“喂?老杜?这么晚?出啥事了?”背景里似乎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杜日锦几乎能想象出他那间教师宿舍,书桌上堆满了作业本和教案的样子。

“老周,对不住,吵醒你了。”杜日锦靠在冰凉的床头板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睡不着,心里堵得慌,石头似的。”他顿了顿,“想找你说说话,透透气。”

周宁在那头似乎也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咳,我也没睡踏实,心里装着事儿。说吧,咱俩谁跟谁,有火一起燎燎。”

杜日锦张了张嘴,本想一股脑儿倒出自己的憋闷,说说那些如影随形的绊子,那些欲言又止的暗示。可话未出口,电话那头的周宁却像突然拧开了泄洪的闸门,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激流抢先涌了出来。

“老杜,你来得正好!我这心里也憋着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周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不住的愤懑如同滚烫的岩浆,顺着电话线灼烧过来,“你知道我那个总务处副主任怎么来的吗?嘿!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硬生生砸我头上了!砸得我晕头转向,也砸得某些人眼珠子通红,恨不得滴出血来!”

那语气里,没有欣喜,只有被架在火上烤的灼痛和无奈。

杜日锦一愣,把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默默地将手机贴紧耳朵,成了一个专注的听众。电话,此刻成了周宁唯一的情绪出口。

周宁的声音在电流里跳跃,带着教书匠特有的清晰条理,却也裹着被现实无情挤压后的深深无奈与辛辣的自嘲。

他开始讲自己这几年在朗洞中学的兢兢业业,带出的班级成绩有目共睹,攒下的奖状证书厚厚一摞。他本以为这次提拔,不说板上钉钉,至少也该有他一席之地。

谁知名单公布,压根儿没他周宁这号人!他这“副主任”,纯粹是教育局某位领导,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越过学校层层上报的流程,直接拍板塞过来的“意外之喜”。

“意外?哈!对校长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是惊吓!”

周宁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我不是他的人,在他眼里,我就是根碍眼的钉子!一根插在他心窝子上的钉子!他现在是恨不得立马把我拔掉!老杜啊,你说我这位置,现在是不是跟坐在火山口上似的?指不定哪天‘轰隆’一声,我就灰飞烟灭了?”

那自嘲里,是深深的无力感和危机感。

听着听着,杜日锦心头那点属于自己小池塘的烦恼,竟被周宁这更汹涌、更现实的“苦海”冲淡、稀释了不少。

他慢慢坐直了身体,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全神贯注。周宁的倾诉里,渐渐浮现出一些他极其熟悉、甚至亲身领教过的名字——黄意当、劳荣!而且,周宁的矛头,最终如同利箭般,无比尖锐地指向了那个市电视台的记者,劳荣!

“老杜!”周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笃定,“你身上发生的那些怪事,桩桩件件,背后都晃着劳荣的影子!说白了,他就是那个幕后推手!在背后给你下绊子、使阴招的,十有八九就是他!是他遥控指挥,让黄意当他们冲锋陷阵!”

“劳荣?”杜日锦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那个总是挂着职业化微笑、眼神却锐利精明的记者形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有这么大能耐?说到底,不过是个记者而已。”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记者而已?”周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老杜你太天真”的急迫,“老杜,你看他不起眼?觉得他就是个扛摄像机的?错!大错特错!他手里那支笔,肩上那台摄像机,可比好些领导的公章还管用!分量重着呢!”

周宁喘了口气,语速加快,“你好好想想,他的一举一动连着市领导,连着多少单位头头脑脑的政绩和前程?升迁、评优、曝光、捂盖子……哪一样离得开他笔下的春秋和镜头里的乾坤?谁敢轻易得罪他?领导们哪个不给他三分薄面?求他笔下留情、镜头生辉的时候多了去了!”

为了让杜日锦彻底明白劳荣的能量,周宁抛出一个极其形象的比喻:

“他啊,就像市委书记的专职司机——职位不高吧?工资也就那样。可架不住人家天天在领导身边晃悠!递句话、传个音儿,有时候比下面人正经八百打报告还灵光!多少人想办点事,不敢直接敲书记的门,不就绕个弯子,找司机递个话、塞包烟吗?劳荣,就是干这个的!而且干得更‘高级’,更‘漂亮’!他不用递烟,他用的是‘报道’!是‘影响力’!”

周宁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积压的郁结都倾泻出来,他举了个活生生、就在眼前的例子:

“就我们学校那个芒碧厅!前两年还只是个抓教学的副校长,名不见经传。现在呢?正校长!风光无限!凭什么?就凭劳荣那篇‘妙笔生花’、‘恰逢其时’的报道!他把朗洞中学吹捧上了国家卫视,把芒碧厅包装成了‘教学管理的巅峰人物’、‘教育改革的急先锋’!一夜之间,学校全国闻名,芒碧厅也成了模范标杆!可你细品品,他那篇洋洋洒洒的大作里,提过老校长半句好话吗?没有!写的全是副校长的‘丰功伟绩’!这报道没点猫腻?瞎子都闻得出味儿来!”

杜日锦屏住了呼吸,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周宁的分析抽丝剥茧,直指核心,让他豁然开朗:

“老校长快六十了,本来稳稳当当等着光荣退休。劳荣这报道,明着是捧芒碧厅,暗地里不就是在说老校长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吗?这不就是最狠的舆论逼宫?芒碧厅要是没点过硬的关系,没下足血本,能使唤得动劳荣这尊轻易不开口的大佛?早听说他为了上位,用钱铺路,上下打点,就差这最后一股东风把他吹上去!劳荣这报道,就是他的东风!把他稳稳当当吹上了校长宝座!老校长?嘿,成了给他人做嫁衣裳的老黄牛,被这‘舆论’轻轻一推,只能黯然退场,连个体面的告别仪式都差点没保住。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学校那些成绩是全校师生多少年苦出来的,功劳大头该归谁?芒碧厅一个副手,把光环全揽自己怀里,这心思,这算计,啧啧……滴水不漏,吃相却难看!”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像某种不安的低语。夜色似乎更深了。周宁最后的话,如同沉重的锤子,一下下敲在杜日锦心上,带着余音回响:

“老杜啊,听哥一句。人活在世,多个心眼总没错。害人之心咱没有,那是底线。但防人之心……绝对不能无!尤其是对黄意当、劳荣那帮人,往后打交道,眼睛擦亮点,步子放稳点,小心,再小心!他们……吃人不吐骨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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