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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昭再次推开那间简陋的木屋。

屋里依旧是那盏昏暗油灯,灯芯忽明忽暗,映照出一个裹得像布疙瘩般的身影。蒋白山整个人埋在厚重的衣料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盯着桌案上一堆凌乱的阵图和铁屑出神,手中灵笔还在慢吞吞地挪动。

“又是你?”蒋白山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像从棉被里钻出来,“周长老,你这人夜里不睡,专挑老夫的清梦打扰,莫非是嫌我还不够老?”

姜昭抬手,在桌案边坐下,神情淡漠:“老先生,你既不肯示人真面目,倒也活得自在。只是,今夜来此,我想问的并非寻常器阵之事。”

“哦?”蒋白山慢吞吞抬头,眯着眼,“那你要问什么?”

姜昭伸手,将袖中取出的一枚符石放到案上。石头表面符纹已经沉寂,唯有在油灯下隐隐泛起细微的红色痕迹。

蒋白山一瞥,目光微动,随即又移开,装作不在意:“这东西,上回不是已说过了么?”

姜昭并未纠缠符石,只淡淡一笑,话锋一转:“我更想知道,你在拍卖场见到的那一卷残轴。”

空气在这一瞬凝滞下来。

蒋白山本就半眯的眼睛,此刻睁开了一线。油灯火光摇曳,在他眼底映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他缓缓把灵笔搁下,声音压得更低:“你也对那东西起了心思?”

姜昭神色不变,随手拈起桌上一片铜片,轻轻弹了弹,声音清脆:“拍卖场的物品多为奇珍,残卷却能引起你的反应,想必来历非凡。老先生,咱们在谢家同处一隅,我若真是无知之辈,又怎会来叨扰你?”

蒋白山沉默良久,忽然“咳”了一声,干巴巴笑了笑:“你这人,年纪不大,心思却深。既然你问,那老夫便说些废话。那卷轴……不是寻常灵器残卷,而是……古阵残篇。”

姜昭眼神一凝。

蒋白山缓缓把身子往后靠,整个人缩在衣堆里,嗓音低沉:“老夫早年曾在北原见过类似纹路,出自上古寰宇阵录。那一系阵纹,传说能沟通天地星河,引外力入界。可惜残篇残缺,若是完整,哪怕一宗之主都要动心。”

“沟通星河?”姜昭微微敛眸。

“不错。”蒋白山的眼神闪烁,“但危险也极大。上古时许多宗门试炼皆因误用此阵而覆灭。残卷能流落出来,怕不是偶然。”

姜昭心中一震。

“若真是寰宇阵录一脉……”姜昭沉声问:“老先生您可曾想过,这卷残篇,是不是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蒋白山猛地抬头,眼神冷厉了一瞬。

屋中陷入诡异的寂静,只听得外面雨后风声拂过树梢。半晌,蒋白山才缓缓笑了一声,声音沙哑:“你这周长老,心口藏刀啊。话说到这份上,是要试探老夫站哪边?”

姜昭不答,只静静望着他。

蒋白山叹息一声,伸手把那枚符石拨回姜昭手边:“谢家藏事极深,连我不过是被雇来打磨器阵的,也不知全貌。残卷的事,你若要追查,怕是要掂量掂量。毕竟,谢家家主并不知它已落到七星宾客手里……”

话到一半,他蓦地住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

姜昭唇角微抿,低声笑了笑:“原来,老先生并不糊涂。”

蒋白山眼神闪烁,似在权衡。最后,他慢吞吞把厚衣裹得更紧:“算了算了,老夫一把年纪,不愿掺合你们年轻人的争斗。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那卷残篇里有禁制,若擅自解开,必有反噬。你……最好别碰。”

姜昭将符石收起,起身抱拳:“谢过老先生提醒。”

话音未落,门外忽有一阵轻微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停在巷口。蒋白山脸色一变,伸手一指,屋内立刻亮起一道淡淡的隔绝阵光,将气息掩去。

姜昭心中一动,袖口轻抖,已将残卷的事情烙印在脑海深处。

“告辞。”

她转身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后巷道的薄雾之中。

姜昭回到自己院落时,天色已近深夜。

夜雨方歇,青石小径上还残着水痕,月色淡白,映得院中竹影摇曳。她推开屋门,袖袍一振,便将门窗紧闭,顺手在屋内布下数道禁声与隔绝的小阵。

案几上早已摆好磨制的器具,玉匣中静静安放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祭元石。石身晶莹,却透出微弱的暗红光泽,仿佛一颗正在脉动的心脏。姜昭凝视片刻,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她轻轻抬手,将谢无咎佩剑取出。此剑本就锋锐无比,剑身修长,符纹隐隐。可若无外力催动,不过是一件精良灵兵。

姜昭点燃桌案上的灵烛,烛火呈现青白色。她将祭元石放入一个小小的阵盘中,手指捻诀,灵力缓缓注入。霎时,石上红光大盛,符纹如血脉般一条条浮现,竟有若隐若现的低吟声自其中传出,似在呼吸。

姜昭指尖一转,取出一枚极细的刻纹笔。她先在剑身一寸处刻下引灵线,笔锋似在剑体上镌刻出一条经络,但这其实只是姜昭对外展示的手段而已。

紧接着,她以祭元石为心,缓缓将其嵌入剑柄的空槽之中。

顿时,剑身轻颤,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机。血色光芒顺着引灵线爬满整柄长剑,魂纹在剑体上若隐若现。

姜昭目光冷厉,继续催动魂能转化。瞬间,剑体发出一声低沉嗡鸣,剑锋在青白烛火下闪烁着森寒血光。

然而,她并未就此停手。

姜昭袖中暗暗滑出一片细薄符纸,上面绘着极微小的逆转符文。

她将符纸卷成丝线,悄然嵌入祭元石与剑柄的接缝之间。外表看去无异,甚至连剑身灵息也未被破坏。可一旦被人催动,剑中魂纹便会在极隐秘的瞬间反噬,削弱操控者的神识,令其心神晃动。

“留一手,才是长久之道。”她唇角微抿,语气冷淡,似乎在对自己说。

做完这一切,她收回灵力,剑身上的血色光芒逐渐内敛,恢复平静。唯有在极暗处,才可见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红影游走剑锋。

姜昭将剑重新放回匣中,手掌按在剑柄片刻,似在感受那股隐藏的脉动。良久,她才缓缓收手,将灵烛一一熄灭。

屋内重归黑暗,只有窗外竹影在夜风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