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祯悄悄将沙粒塞进袖口,心中暗自思忖,这硫磺味如此明显,再结合脚下的石板阵和这些人的古怪举动,地下必然埋着火药,他们定是怕证据外传,想用这火药毁掉一切。
火光映在铁门内壁上,跳动如蛇。赵国祯将最后一箱账本搬上板车,木轮碾过潮湿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盐窖深处的火盆还在燃烧,灰烬里埋着那道“以血祭盟”的密令,只余一角焦黑的边角,像被咬过的信纸。
“走!”她低喝一声,队伍迅速撤离主库,沿着密道原路返回。沈明远断后,手中短棍未收,眼神扫过每一处拐角。空气里的桐油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夜风送来的海腥与远处码头未熄的焦糊气。
刚出密道口,天边已泛出蟹壳青。晨雾未散,芦苇荡外的老吴已吹响铜哨——三长一短,平安信号。赵国祯松了口气,正欲下令加快脚步,忽觉脚下一滞。
不是土路松软,而是地势突变。
她低头,只见前方原本平坦的滩涂上,不知何时铺开了一层黑石板,整齐排列,一直延伸至视线尽头。石板上刻着扭曲纹路,形似龙身盘绕,首尾相衔,却无眼无爪,只有一道深凹的凹槽贯穿其间,像是为某种机关预留的轨道。
“这不是昨夜的路。”沈明远皱眉,蹲下伸手一摸,“石板是冷的,不像日晒过的。”
赵国祯没说话,指尖轻抚那凹槽边缘,触感冰凉如铁。她记得周怀安提过江南商会背后另有势力,但从未提及这等规模的工程。这石板阵绝非一日建成,更像早已埋伏在此,只等今日启动。
“退。”她转身下令,“换东侧茶棚路线。”
话音未落,身后轰然作响。
密道出口竟被一块巨石封死,尘土簌簌落下。几名队员冲上前合力推搡,纹丝不动。
“不是塌方。”陈小川抹了把脸上的灰,“这石头是横着滑进来的,有机关。”
赵国祯目光一凛,迅速环顾四周。雾气中,三面芦苇荡悄然合拢,原本熟悉的地标尽数消失,唯有那条黑石板路静静躺着,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嘴。
“我们被圈住了。”她低声说,却没半分慌乱,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哨,轻轻咬在唇间——不是为了吹响,而是确认它还在。
沈明远看她一眼:“你还打算吹?”
“不吹。”她笑了笑,“但得让他们知道,咱们没吓住。”
就在这时,石板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是杂乱巡队,而是训练有素的踏步,每一步间距一致,落地无声却震得石面微颤。
一队人影自雾中走出。
黑甲覆身,肩披暗红斗篷,胸前绣着一条盘曲的龙形徽记,龙首低垂,龙口衔尾,正是石板上的图案。为首者手持一面长幡,幡面垂落,上书两个古篆:“镇海”。
“镇海卫?”陈小川倒抽一口冷气,“那是前朝盐防旧部,早该裁撤了!”
赵国祯眯起眼。前朝镇海卫确曾掌管沿海盐务,后因贪腐成风被朝廷废除。若这些人是残余势力,为何偏偏在此刻现身?又怎会知晓他们的行动路线?
对方行至十步外停下。那执幡之人将长幡插入石缝,双手抱拳,动作规整得近乎刻板。
“奉总舵令,西河盐窖即刻封禁,所有出入人等,原地待查。”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
赵国祯上前一步,手中食盒轻轻放在石板上,揭开盖子——里面是昨夜未用完的枣泥酥,还带着余温。
“我们是胶东盐商,来此收账。”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点笑意,“不知贵部封窖,是奉了哪一级官府的文书?可否出示?”
那人不动:“无需文书。此地已归‘镇海’代管。”
“代管?”沈明远冷笑,“谁准的?”
“天命。”对方答得干脆。
众人听闻,皆是一怔,随即面露怒色。陈小川紧握拳头,指关节泛白,怒道:“只放三个?你们倒是会做生意。”沈明远更是怒极反笑,眼神中满是嘲讽:“不是生意?你们倒是说说,这是什么规矩?”
赵国祯却笑了:“天命?你们是替天行道,还是替人背锅?”
那人终于抬眼,目光如刀,直刺她手中铜哨:“你吹过哨了。铜裂之声,已惊动地脉。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可免一劫。”
“地脉?”陈小川嘟囔,“咱们挖盐的,又不是挖龙脉。”
赵国祯却心头一跳。铜哨裂开那夜,她确实在海边吹响,随后便有江南商会关键人物倒戈……难道这并非巧合?
她不动声色将铜哨收回袖中,转而指向板车上的箱子:“这些账本火签,皆为江南商会私贩铁证。若贵部真为盐务清肃而来,不如与我们一同呈报盐引局,如何?”
对方目光扫过箱子,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冷硬:“此物涉密,不得外传。交出,可放行三人。”
“只放三个?”沈明远怒极反笑,“你们倒会做生意。”
“不是生意。”那人淡淡道,“是规矩。”
赵国祯忽然弯腰,从石板缝隙中拾起一粒细沙。她凑近鼻尖轻嗅——有股极淡的硫磺味,混着铁锈。
她明白了。
这不是天然石板,而是某种机关阵列。那些凹槽,或许是引火通道;那硫磺味,说明地下埋着火药。这些人不是来抓人,是来毁证的。
赵国祯悄悄将沙粒塞进袖口,心中暗自思忖,这硫磺味如此明显,再结合脚下的石板阵和这些人的古怪举动,地下必然埋着火药,他们定是怕证据外传,想用这火药毁掉一切。
她转身对沈明远低语:“弓手准备,瞄准幡杆。三息后动手。”
“可他们人多……”
“他们不敢真打。”她目光锐利,“‘镇海’二字不能见血,否则就是造反。他们要的是账本,不是命。”
沈明远点头,迅速传令。
三名弓手悄然张弓,箭尖对准那面长幡的旗杆根部。
赵国祯再次上前,笑容温软:“既然贵部执法,那我们也守规矩。账本可以交——但得亲眼看着你们登记造册,加盖官印。否则,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抬手:“呈印。”
一名随从捧出一方铜印,印面朝下,未露文字。
赵国祯盯着那印盒,忽然道:“等等。”
她弯腰,从板车底下抽出一卷油布,缓缓展开——竟是西河盐道全图,红线标注着所有私运路线,正是昨夜从密室抄出的副本。
“这图,你们也得收?”她笑着问。
那人眼神微动,终于开口:“一并交出。”
“好。”她点头,作势要递。
就在油布离手刹那,她手腕一翻,图卷如鞭甩出,直击对方面门!
“放箭!”
弓弦响动,三支羽箭齐发,精准射断幡杆。
长幡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跑!”赵国祯大喝,“往芦苇荡斜角三十步,有软泥带,他们重甲陷不住!”
队伍立刻分两路突围。沈明远抱起最重的箱子,陈小川断后,弓手边退边射,专挑对方膝盖下方放箭——不伤人,却逼得黑甲兵步步后退。
赵国祯最后一个撤离,临走前回望一眼。
那执幡之人竟未追击,只是静静拾起倒地的长幡,重新插正。他抬头望来,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两个字。
她没听清。
但下一瞬,脚下的黑石板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不是脚步,是地底的轰鸣。
她猛然醒悟——机关要启动了。
“快!他们要炸路!”她大喊。
众人拼尽全力冲出百步,终于踏上坚实滩涂。回头望去,整条石板路正从中间裂开,火光顺着凹槽疾速蔓延,像一条苏醒的赤蛇,吞噬着一切痕迹。
爆炸声接连响起,黑石板一块块炸飞,碎屑四溅。那支“镇海”队伍竟未撤离,反而列阵而立,任火浪扑面,纹丝不动。
赵国祯喘着气,手扶膝盖,看着那片火海。
沈明远走过来,递上水囊:“他们到底是谁?”
沈明远听闻,眉头紧皱,满脸疑惑:“守墓人?守的什么墓?”赵国祯望着远处的火海,目光深邃:“我想,他们守的是一个早就该死的秘密,一个关于江南商会背后势力以及盐工们血泪的秘密,就像这深坑下的那些刻痕,被刻意抹去,却终究会留下痕迹。”
她仰头喝了一口,水顺着手腕滑下,凉意渗进皮肤。
火光映在她眼里,像一场未完的清算。
她握紧袖中那粒硫磺沙,迈步向前。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