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日头刚爬上青瓦屋檐,林闲正蹲在街角的槐树下擦茶碗。
竹编的茶棚支了半边,另半边竹帘被风掀起,露出他宽松的月白短衫——那是他特意让镇东裁缝铺做的,比寻常茶博士的衣裳宽两寸,蹲久了也不勒肚子。
小闲啊,这茶棚再往左挪半尺!隔壁猪肉摊的刘屠户扛着半扇猪腿路过,嗓门震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日头过了巳时要晒到桌角,你那套景德镇的茶碗可金贵着呢!
林闲指尖的茶碗顿了顿,抬头冲刘屠户笑:刘叔,我这茶摊叫闲云,讲究的就是个随意。
晒着太阳喝茶,才对味。他低头继续擦碗,瓷面映出他微弯的眼尾,再说了,真晒坏了...大不了换套新的。
这话要是搁半年前说,七侠镇的老少爷们准得笑他说胡话。
可自打三个月前,这穿青衫的小子突然出现在镇口破庙,说是要开茶摊,先是用半块碎银从县太爷手里换了块合法经营的木牌,又不知从哪儿弄来套比同福客栈还讲究的茶具,镇民们便知道——这林闲,看着蔫儿,怕不是有几分底气。
林闲!
脆生生的唤声从巷口传来。
林闲耳朵动了动,比抬头还快半拍。
果不其然,枣红色的手推木车吱呀碾过青石板,车沿挂着的竹编卤味筐被颠得晃悠,沈知夏扎着马尾的脑袋从车后探出来,鼻尖沾着点酱油星子,茶摊都支上了,也不喊我来搭把手?
林闲把最后一只茶碗搁上木桌,慢悠悠起身拍了拍裤腿:沈姑娘这卤味摊支得比我还勤,我哪儿敢耽误您挣钱?他盯着木车里咕嘟冒泡的卤锅,喉结动了动,不过...既然来了,总得意思意思?
沈知夏噗嗤笑出声,抄起竹夹夹了块酱牛肉甩进他手里:就知道你馋。她伸手帮他理了理茶棚的竹帘,指节蹭过他腕间的青玉串珠——那是他从破庙枕头底下翻出来的,说是穿越前的遗物,昨儿听佟掌柜说,最近江湖上不太平。
你这茶摊开在同福客栈斜对面,保不齐要招些...麻烦。
林闲咬着牛肉含糊应了声,目光却落在木车边挂的知夏卤味布幡上。
那是他帮着写的,字歪歪扭扭,倒比镇里秀才写的有生气。麻烦?他嚼完最后一口肉,随手从茶罐里捏了撮新茶撒进沈知夏的粗瓷碗,我又不惹事,能有什么麻烦?
再说了...他低头拨弄茶筅,青瓷茶筅在碗里转出雪沫,真要有麻烦
话音未落,茶棚外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
王婆婆裹着蓝布衫从巷口挪过来,竹编的菜篮里还剩两棵青菜,小闲啊,你这茶摊可算开了。她颤巍巍坐下,指节敲了敲桌沿,来碗你前日说的闲云引,要热乎的。
林闲立刻收了方才的漫不经心,执起铜壶的手稳得像刻在石上——这是他当社畜时练出的本事,冲茶时手不能抖,就像从前给甲方递方案时心跳不能乱。
开水冲下的瞬间,茶香混着沈知夏卤锅里的八角香腾起来,王婆婆闭着眼深吸口气:好香。
婆婆慢用。林闲给她续了半杯茶,转身时瞥见沈知夏正往卤锅里添香叶,阳光透过竹帘在她脸上洒下碎金。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的某个深夜,他在公司楼下买卤味,老板娘也这么站在热气里,问他要辣还是不辣。
那时候他总说微辣,现在他想说日子就该这么热乎。
小闲啊,王婆婆喝了半盏茶,忽然开口,我孙子在衙门当差,说最近有江湖人往镇里来。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碗,你说这江湖...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林闲正给茶罐贴标签,闻言手顿了顿。
标签纸是他用旧书撕的,写着明前龙井雨前毛尖,字迹倒比知夏卤味工整许多。江湖啊...他望着茶棚外晃悠的酒旗,同福客栈的佟掌柜正站在门口擦柜台,大概是有人觉得,不打不杀就不算活过?他弯腰从桌下摸出把蒲扇,慢悠悠扇着,可我觉得,能安安稳稳泡壶茶,听婆婆说说话,比什么都强。
王婆婆笑出了满脸褶子,又喝了口茶:你这孩子,倒比我们这些老人还通透。她放下茶碗,摸出三个铜板搁在桌上,茶钱收着,多的算打赏。
林闲刚要推拒,巷口突然传来几声惊呼。
他抬头望去,几个买菜的妇人正往街边躲,连沈知夏都下意识护在卤锅前。
林闲顺着她们的目光望过去——日头底下,一道黑影正顺着屋檐掠来,快得像道被风卷着的刀光。
小心!沈知夏喊了半声,又生生咽回去。
她看着那道黑影离茶棚越来越近,心跳得撞肋骨,可林闲却还站在原地,蒲扇都没停。
林闲确实没动。
他望着那道黑影,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这感觉他熟悉——就像从前在公司加班到凌晨,独自走夜路时,总觉得背后有脚步声。
可这一次,脚步声变成了风声,带着股腥气,像...血。
啪嗒。
王婆婆的茶碗突然在他脚边碎了。
林闲低头,看见瓷片上还沾着半滴茶水,再抬头时,那道黑影已经到了茶棚上方。
他甚至能看清来者腰间的刀鞘——黑铁铸的,刻着缠枝莲纹,刀鞘口还沾着点暗红,不知道是血还是锈。
嗡——
林闲耳中突然响起蜂鸣。
他望着那道掌风破空而来,目标分明是自己后心。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
相反,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破庙醒来时,脑海里突然多出的声音:绝对法则已绑定,初次觉醒条件:生命威胁。
此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比记忆里更清晰:检测到致命攻击,是否激活绝对防御?
林闲望着那道掌风,忽然笑了。
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说了句:试试。
下一秒,围观人群的惊呼像被按了暂停键。
林闲能看见掌风掀起的气浪卷着槐树叶打着旋儿,能看见来者眉骨上的刀疤还在渗血,能看见沈知夏的马尾辫被气浪掀得飘起来,发梢沾着的卤汁正缓缓坠落。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那里什么都没有。
掌风停在离他后背三寸的地方,像撞在看不见的墙上,碎成无数光点。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林闲转头,看见沈知夏瞪圆了眼睛,手里的卤勺掉在地上,砸得木车哐当响。
王婆婆扶着桌子站起来,菜篮里的青菜滚了一地。
而那道黑影已经落在茶棚前。
来者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黑铁刀,眉骨上的刀疤从左眉斜贯到右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闲望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那瞬间的感觉还在——像有层透明的膜裹住了全身,所有攻击到了跟前就像撞进棉花里。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碗碎片,指尖轻轻一捏,瓷片便碎成粉末。
我啊?他抬头冲来者笑,声音还是懒洋洋的,七侠镇闲云茶摊的茶艺师,林闲。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铜锣声。县太爷出巡——闲杂人等回避——
那刀疤男脸色骤变,转身跃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围观的人群这才哄然散开,刘屠户扛着猪腿凑过来:小闲,这是咋回事?
林闲弯腰收拾地上的茶碗碎片,头也不抬:可能...茶摊开业,有人来砸场子?他余光瞥见沈知夏正蹲在地上捡卤勺,发梢的卤汁已经干了,在阳光下泛着暗黄。
林闲!沈知夏突然拽他的袖子,指尖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你...你刚才是不是...
沈姑娘,林闲打断她,把最后一片瓷片扔进竹篓,我这茶摊刚开业,就遇上这种事,你说是不是该加道卤味拼盘?他冲她眨眨眼,就当压惊。
沈知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
她转身去扶王婆婆,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直叹气:造孽哟,好好的茶摊...
林闲望着她们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
日头已经爬到头顶,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摸了摸腕间的青玉串珠,那珠子突然烫了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绝对法则已确认激活。
脑海里的声音消失时,林闲正弯腰摆正被掌风掀歪的木桌。
他听见隔壁同福客栈传来佟掌柜的喊叫声:小郭!
把门口的酒坛挪挪,别挡着茶摊生意!
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他低声嘟囔着,从茶罐里抓了把新茶撒进煮水的陶壶。
水汽腾起来,混着沈知夏卤锅里的香气,在茶棚里漫成一片雾。
就在这时,他后颈突然又泛起凉意。
这次不是危险的预警,更像...某种期待。
林闲!沈知夏端着卤味拼盘过来,王婆婆说要再喝碗茶,你这茶棚都快成镇里的聚点了。
林闲接过拼盘,夹起块藕片咬了口。
脆生生的,带着卤汁的甜。
他望着茶棚外渐渐多起来的镇民,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比躺平更有意思?
来了——他应了声,执起铜壶往茶碗里冲茶。
开水击在茶叶上,腾起的水雾里,他仿佛看见无数身影从江湖的风里走来:持酒壶的,提剑的,裹着狐裘的,披着袈裟的...
不过,他低头看着茶碗里旋转的茶叶,嘴角勾起抹淡笑,不管来的是谁,先喝杯茶再说。
话音刚落,茶棚外突然传来破空声。这一次,比之前更急,更狠。
林闲抬头,看见一片阴影遮住了日头。
七侠镇的青石板路被晨阳晒得暖烘烘的,老槐树下的阴凉里,林闲正踮脚挂茶幡。
竹篾扎的茶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闲云茶摊”四个墨字,他仰头看了眼,指尖蹭掉沾在竹骨上的浆糊,嘴里哼着跑调的《沧海一声笑》:“这破调儿,比我穿越前甲方爸爸的需求还难整。”
“林大老板,新店开业连个红绸都不挂?”
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女声。
林闲转身,见沈知夏推着辆木轮车挤过来,车板上扣着口黑陶大砂锅,热气正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往他鼻尖撞。
这姑娘扎着高马尾,靛青布衫下摆沾着几点卤汁,正单手叉腰看他,眉梢挑得像要飞起来:“昨儿还说要当七侠镇最有排面的茶博士,合着就拿破茶幡糊弄人?”
“排面能当茶喝啊?”林闲弯腰把最后张竹椅摆稳,指节叩了叩石桌,“再说了,我这叫返璞归真。就跟你卖卤味不贴广告似的——”他抽了抽鼻子,“味儿香,自然有人来。”
沈知夏被堵得直乐,掀开砂锅盖子,卤牛肉的红汤“咕嘟”翻涌:“得,嘴贫的本事倒没返璞。来,刚卤的牛腱子,算我给茶摊的贺礼。”她抄起竹夹夹了块肉递过去,林闲刚要接,竹夹突然一偏,肉精准掉进他嘴里。
“嘶——烫!”林闲被烫得直吸气,又舍不得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你这哪是贺礼,分明是公报私仇。”
“谁让你总说我卤味咸?”沈知夏笑着把砂锅往石桌上一放,从车斗里摸出俩粗瓷碗,“尝尝,今儿特意少放了盐。”她自己先夹了块,咬得腮帮鼓鼓的,“咋样?”
林闲嚼着牛肉,喉咙里发出含混的赞叹。
这卤味确实比往常更鲜,肉香裹着八角的辛,在舌尖漫开。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写字楼里啃冷三明治的日子——那会儿每天挤地铁,改不完的方案,听不完的“这个再调整下”,哪像现在,能蹲在老槐树下吃热乎卤味?
他抹了把嘴,往竹椅上一瘫:“夏夏,我跟你说,这世道对我不薄。有茶喝有肉吃,没甲方没绩效考核指标,这日子——”他翘起二郎腿,“躺平正正好。”
“躺平?”沈知夏用竹夹敲他膝盖,“你倒是想得美。七侠镇挨着同福客栈,上个月还来过个扛酒葫芦的剑客,砍了半条街的西瓜说试剑。就你这小茶摊——”她扫了眼石桌上的紫砂壶,“指不定哪天就被江湖人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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