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整条长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给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金边。
林闲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难得地映出几分柔和。
“江湖找上门,我也只能认了。”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身边那个正麻利地收拾着卤味摊子的女人听。
沈知夏将最后一块案板擦得干干净净,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眼斜睨着他,带着几分嗔怪,几分调侃:“认了?那敢情好。下回能不能别再用茶梗了?我这摊子就指望你那几两好茶叶引点客人,你倒好,一根一根全当暗器扔出去了,再这么下去,我这卤味都快没茶叶蛋可卖了。”
林闲闻言,端起面前那只粗陶茶碗,碗中是泡了一天的残茶,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一饮而尽后,他才缓缓开口,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下次,我用茶水。”
沈知夏白了他一眼,却没再多说,只是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一搬上推车,嘴里嘀咕着:“德性。”
夜色渐浓,七侠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林闲关上茶摊的铺板,最后望了一眼街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陆剑鸣离去时那道挺拔的背影。
这消息,恐怕比风传得还快。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林闲的茶摊前就出现了异常。
往日里,这个时辰应当是早起赶工的脚夫、小贩们,喝一碗热茶,吃两个馒头,喧闹而充满烟火气。
但今天,街上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林闲像往常一样,将那只紫铜茶壶放在炭火上,听着壶中水声从沉闷到欢快。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周遭的死寂毫无察觉。
沈知夏的卤味摊子今天却迟迟没有支起来。
嗒、嗒、嗒。
一阵轻微而极有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茶摊前。
来者是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面色白净,眼角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手中没有拿剑,只是把玩着两颗浑圆的铁胆,铁胆在他手中盘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每一次碰撞,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他身后跟着两名灰衣老者,身形佝偻,气息却悠长得如同蛰伏的凶兽,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却在扫过林闲的茶壶时,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老板,喝茶。”锦衣青年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脸色一样,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林闲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的长凳:“一文钱一碗,自己倒。”
青年笑了,那笑容像是毒蛇吐信:“我们不喝这种粗茶。听闻老板这里的茶,能点化人心,能让剑客放下屠刀。我们兄弟三人,也想来求个‘开窍’。”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一名灰衣老者便上前一步,干枯的手掌在桌上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张由厚实枣木制成的桌子,竟以他的手掌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堆齑粉。
这一手,比陆剑鸣那凌厉的剑气更加霸道,也更加阴狠。
周围原本躲在暗处偷看的零星镇民,顿时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整条街瞬间空无一人。
林闲的目光终于从茶壶上移开,落在了那堆木屑上,他眉头微皱:“我的桌子,三两银子。”
“哈哈哈!”锦衣青年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老板果然是世外高人,心境非凡!区区三两银子,我们赔!不过,我们想要的,可不止一张桌子。”
他将手中的铁胆重重往地上一放,冷声道:“我叫秦枭,黑羽楼分舵主。我们楼主听说了七侠镇出了个能用茶梗败退‘惊鸿剑’陆剑鸣的高人,特意派我来请先生上山一叙,共参大道。”
黑羽楼!
这三个字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在周边几郡可谓是凶名赫赫。
所谓“请”,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绑”。
林闲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我若是不去呢?”
秦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杀意:“不去?林先生,我们黑羽楼请人,向来很有诚意。你若是不想喝敬酒,那我们就只能让你尝尝罚酒了。”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不远处,一个刚刚跑开的货郎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就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街角、屋檐下,凡是刚才在此处逗留过的人,无论跑出多远,都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死状凄惨。
林闲的瞳孔骤然一缩。
“三日断魂散。”秦枭缓缓踱步,欣赏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语气却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无色无味,混在空气里,只要吸入一丝,神仙难救。哦,对了,林先生你功力高深,自然能屏住呼吸,可你旁边那位卖卤味的小娘子呢?”
他阴冷的目光,投向了沈知夏紧闭的店门。
“还有这满镇的凡夫俗子,他们可没你这般能耐。你若是不跟我们走,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七侠镇,便会成为一座死城。我们楼主说了,他要请的,是一个活的高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一整个镇子的性命来威胁!
林闲握着茶碗的手,青筋微微暴起。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街坊。
他可以无视江湖的规矩,却不能践踏人命的底线。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直视秦枭:“解药。”
秦枭得意地笑了起来:“解药自然是有的。只要林先生跟我们走一趟,这解药,我双手奉上。”
林闲沉默了。
他知道,一旦跟他们走了,便再无回头路。
黑羽楼要的,绝不只是一个“客卿”,而是他身上隐藏的那个惊天秘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知夏的店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柳眉倒竖,对着秦枭骂道:“大清早的,在别人家门口鬼叫什么?还打烂了桌子,弄死这么多人,你们黑羽楼是没钱请杀手,改行当催命的恶鬼了?”
秦枭脸色一沉,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竟然不怕他。
沈知夏却不管他,径直走到林闲身边,将水盆重重一放,压低声音道:“是‘无根水’混的‘断魂香’,毒性烈,但发作快,说明下的剂量不大,想吓唬你罢了。你那后院种的‘龙舌草’,加上你的茶,能解。”
林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知夏,这个平日里只会为几文钱跟他斗嘴的女人,竟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多谢。”他只说了两个字。
随即,他转向秦枭,语气淡漠如初:“茶,我可以跟你们去喝。但不是现在。”
他信手拈起一片茶叶,屈指一弹。
那片柔软的茶叶,竟如利刃般破空而去,精准地打在一名灰衣老者的手腕上。
老者闷哼一声,手一松,一个精致的瓷瓶滚落在地。
“这是定金。”林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个时辰后,若镇上还有一人未醒,黑羽楼,就没必要存在了。”
秦枭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没想到林闲敢当着他的面动手,更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解药藏在何处。
那轻描淡写的一弹,蕴含的功力,让他心底发寒。
秦枭死死地盯着林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们等!希望林先生不要食言!”
说罢,他一挥手,带着两个脸色同样难看的老者,迅速退入了街角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沈知夏立刻行动起来,指挥着几个胆大的镇民,按照林闲的吩咐,取龙舌草捣碎,混入林闲的茶水中,挨个给中毒者灌下。
林闲站在茶摊前,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长街,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
沈知夏忙完一切,走到他身边,擦了擦额头的汗,忧心忡忡地问:“现在怎么办?你真要跟他们走?”
林闲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座七侠镇最大的酒楼。
此刻,天已大亮,酒楼里渐渐有了人声,隐约还能听到说书人周铁嘴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言的复杂。
“先听个故事吧。”
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酒楼的墙壁,看到里面即将上演的一幕。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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