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里七侠镇街头的喧嚣与热气。
沈知夏利落地将最后一口卤锅擦拭干净,月光为她秀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她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卧龙山脉,轻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当个女侠。”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闲平静的心湖。
他正用一块半旧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茶具,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错愕和一丝探寻:“你是说……‘卤味女侠’?”
“去你的!”沈知夏被他逗得又气又笑,顺手抄起擦锅的抹布作势要扔过去,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多了一抹动人的红晕。
她收回手,眼神再次飘向远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怅然与坚定:“我是认真的。”
林闲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开玩笑。
他知道,沈知夏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此刻的神情,绝非戏言。
沈知夏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目光变得有些湿润:“我娘走得早,那年我才六岁,一场大病差点要了我的命。爹爹要出远门做工赚钱,是东头的张大娘、西口的王婆婆,还有街坊邻里的叔伯婶子们,一家一口饭,一天一碗药,轮流着把我拉扯大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都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力量:“他们都是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却给了我最坚实的依靠。可这世道……不总是那么太平。前年,镇外来了伙流寇,抢了王婆婆家的米;去年,城里的恶霸来收保护费,打伤了张大叔的腿。我恨自己那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门后哭。”
她转过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直直地看向林闲:“所以,我想变强,想学武,想成为一个能保护他们的女侠。不是为了行侠仗义,名扬天下,只是想在我熟悉的人被欺负时,能堂堂正正地站出来,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
林闲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的姑娘,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影子。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一只刚擦干的茶杯,对着月光审视着,淡淡地开口:“用卤味,也能救人。温饱是根本,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风雨。有时候,守护并不一定非得握着刀剑。”
“你这个人,怎么总能扯出些歪理?”沈知夏被他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心中那股沉重的情绪却莫名地消散了许多。
她嗔怪地白了林闲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的河边,浑身湿透的阿牛狼狈地从淤泥里爬上岸,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河水。
傍晚的羞辱和冰冷的河水让他不住地发抖,但这颤抖更多是源于极致的愤怒。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林闲!沈知夏!你们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在寂静的河岸边显得格外阴森。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林闲,那种被轻易支配的无力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但他不甘心!
他阿牛在七侠镇横行了这么久,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硬的不行,就来阴的!老子有钱!”他他要让林闲,让整个七侠镇的人都知道,得罪他阿牛是什么下场!
阿牛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消息灵通的李四娘耳朵里。
她正在自己的面摊前算着今天的账,听完一个伙计的汇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啪”地一声将算盘拍在桌上,霍然起身:“好个阿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镇子里横行霸道也就算了,还想勾结外人来对付咱们自己人?”
李四娘是个火爆性子,也是个热心肠。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挨家挨户地找到了其他几个摊贩。
“王老三,陈屠户,都别睡了!出大事了!”她高声喊道,“阿牛那小子要请黑风寨的人来镇上找麻烦!黑风寨是什么地方?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要是让他们进了镇,咱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所有人的睡意。
众人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愤怒和担忧。
“这阿牛是疯了吗?”
“李四娘,你说该怎么办?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李四娘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办?团结起来!咱们七侠镇守望相助这么多年,还能让一个泼皮和一群土匪给欺负了?从明天起,大伙儿都把眼睛放亮点,轮流守夜!绝不能再让外人欺负到咱们头上!”
夜色中,一场由内而外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在镇子不起眼的角落,一双眼睛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源头。
刘半仙白天被林闲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此刻正躲在一棵大槐树后,远远地窥视着林闲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小屋。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
寻常人劳累一天,此刻要么鼾声如雷,要么早已油尽灯枯。
可他远远看去,林闲窗纸上的人影,笔直地坐着,纹丝不动,仿佛与整个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种极致的静,静得让他这个自诩“能窥天机”的半仙都感到心悸。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刘半仙捻着自己山羊胡,低声自语,“此人气息悠长绵密,藏而不露,静时不动如山,渊渟岳峙。这哪是寻常乡野村夫能有的气度?分明是传说中那种返璞归真,修为通玄的隐世高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
他决定,必须想办法弄清这个林闲的底细。
这不仅关乎他的好奇心,更可能关乎七侠镇未来的命运。
林闲当然察觉到了那道窥探的目光,从傍晚到现在,就没离开过。
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烦精又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卤味酱香。
沈知夏端着一个小陶碗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和期待:“我新调的五香卤水,加了点草果和甘松,你尝尝看,味道会不会太冲?”
林闲接过温热的陶碗,里面是几块切得整整齐齐的卤豆腐干,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将碗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闭上眼睛,仿佛在品鉴什么绝世佳酿。
片刻后,他睁开眼,只说了一个字:“香。”
这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沈知夏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围裙的一角,丢下一句:“香……香就好!我……我回去了!明天记得早点来帮我搬锅!”说完,便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快步跑进了夜色里。
林闲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拿起一块豆腐干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香料的层次在味蕾上逐一绽放,醇厚而温暖,一如那个做卤味的姑娘。
吃完卤味,他吹熄了油灯,回到屋内。
七侠镇彻底沉入了寂静,只有远处几声犬吠和更远处传来的虫鸣。
林闲盘膝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呼吸渐渐变得微不可闻,仿佛与天地间的气息融为一体。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月光洒在窗棂上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静谧之中,他的眼皮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个小镇的肃杀之气,正随着夜风,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铁锈、劣酒和血腥味的独特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夜晚的祥和。
林闲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抹冰冷的锋芒。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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