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为玄铁门的演武场镀上一层淡金。
讲堂之内,却无半分暖意,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百余名内外门弟子泾渭分明地坐着,眼神各异,有好奇,有不屑,更多的则是纯粹来看热闹的审视。
他们目光的焦点,尽数汇聚于高台之上那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楚寒川。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衫,长发以一根木簪束起,两手空空,唯有指间夹着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医武合一,不在于你手持神兵利器,也不在于你身怀绝世内功。”楚寒川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一名弟子的耳中,“而在八个字——气随针走,意随血行。”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
“装神弄鬼!”
“连把刀都不敢拿,还谈什么医武?”
楚寒川对这些杂音充耳不闻,目光转向台侧的唐雨柔,微微颔首。
唐雨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缓步走到台中央。
“唐师妹将为我们模拟一种极为凶险的病症——毒脉侵心。”楚寒川解释道,“此症发作,毒气会瞬间锁死心脉,若无力回天,三息之内,神仙难救。”
他话音刚落,便示意唐雨柔运气模拟。
唐雨柔依言而行,催动内力逆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急促起来,仿佛真的身中剧毒。
台下众人屏住了呼吸,连那些先前不屑的弟子,此刻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唐雨柔气息将绝的刹那,楚寒川动了。
他身形如幻影,一步踏出,已至唐雨柔身前。
第一枚银针倏然刺出,精准无比地没入她背心“通络穴”。
“第一针,通络!”
一声轻喝,楚寒川一指点在针尾,雄浑的真气如决堤江河,瞬间涌入唐雨柔体内。
众人仿佛能听到她体内淤塞的经脉被冲开时发出的细微爆鸣声,她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不等众人惊叹,第二针已然出手。
“第二针,镇魂!”
这一针,直刺眉心祖窍。
针入一分,一股森然寒气便自针尖弥漫开来,仿佛极北之地的万载玄冰,瞬间将那模拟出的狂暴“毒气”冻结、压制。
唐雨柔急促的呼吸立刻平稳下来,双目恢复清明。
仅仅两针,便化解了生死危机!
台下懂行的医道弟子无不骇然色变,这等控气之术,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楚寒川的表演还未结束。
他将唐雨柔扶到一旁,转身面对一个用于测试力量的精铁假人,眼神骤然凌厉。
“医者,能救人,亦能杀人。这第三针,名为——爆冲!”
话音未落,第三枚银针脱手飞出,钉在假人胸口的“膻中穴”上。
楚寒川双指并拢,遥遥一指,体内原本温和的真气陡然变得狂暴炽烈,九阳之气如火山喷发,沿着那枚银针疯狂灌入!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坚硬的精铁假人胸口竟被硬生生炸开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整个假人被震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全场死寂。
一息之后,哗然之声冲天而起。
“这……这哪里是治病救人?这分明是杀人之术!”
“用真气引爆,太歹毒了!此乃魔道妖法!”
就在讲堂乱作一团之际,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从门外传来。
“妖言惑众,扰乱宗门秩序,楚寒川,你该当何罪?!”
话音中,七道身影如猛虎出闸般闯入讲堂,煞气腾腾。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双掌奇大,泛着一层不正常的铁青色,正是江无涯的亲传大弟子,“铁掌”赵雷!
赵雷冷笑着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楚寒川身上,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什么狗屁医武合一,不过是些歪门邪道!今天我便替师尊清理门户,废了你这妖人!”
面对杀气腾腾的赵雷,楚寒川不怒反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你说我这是邪道?好,那你来破我这一针。”
说罢,他屈指一弹,一枚银针化作一道银光,不快不慢地飞向赵雷。
赵雷见状,脸上讥讽更甚:“雕虫小技!”他大吼一声,铁青色的右掌迎风而涨,真气鼓荡,狠狠拍向那枚银针。
“咔嚓!”
银针应声而碎。
然而,就在针碎的瞬间,异变陡生!
无数比发丝更细的九阳气劲自破碎处轰然炸开,如一团灼热的烈阳,瞬间吞没了赵雷的视线。
“啊!”
赵雷惨叫一声,只觉双目刺痛无比,泪流不止,眼前一片血红。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针的后招竟是如此阴险!
就是现在!
楚寒川脚下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欺近。
在赵雷因剧痛而身形僵直的瞬间,他并起三指,快如闪电,连续点在赵雷的“肩井”、“膻中”、“环跳”三大要穴之上。
“封脉手!”
赵雷只觉三股阴柔的真气钻入体内,瞬间锁死了他全身的经脉,任他如何催动内力,都如泥牛入海,纹丝不动。
他像一尊雕塑,被死死定在原地,只有眼中的惊怒和恐惧在疯狂燃烧。
“你练的是掌,是外力,是蛮劲。”楚寒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我练的是经,是内控,是精微。你和我之间,差了一个‘控’字。”
“吼!”赵雷怒吼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
“一起上,为赵师兄报仇!”他身后六名同伙见状,纷纷拔刀,刀光凛冽,从六个方向朝楚寒川猛扑而来。
楚寒川不退反进,旋身之际,袖中银针连环弹出。
那针势并非是杀招,而是刁钻到了极点,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地贯入一名武修握刀手臂的“麻筋穴”。
“叮叮当当!”
真气随针而入,微微一震,六人只觉手臂一麻,瞬间脱力,手中的钢刀竟握持不稳,刀势走偏,互相磕碰在一起,阵型大乱。
“楚兄,我来助你!”一声爆喝,王长风猛然从人群中跃出,腰间长刀出鞘,带起一片森然刀光。
他的“断骨刀法”大开大阖,霸道无比,只一招便硬生生将三名武修逼退。
“执法堂在此!”吕青云亦挺身而出,面沉如水,“今日讲堂,经由堂主审批,查无违规!谁敢在此闹事,便是与执法堂为敌,按门规处置!”
混乱之中,唐雨柔已取出自己的针匣,趁机为那几个被刀锋误伤的弟子施针止血,包扎伤口。
她的手法虽不及楚寒川那般神鬼莫测,却也精准迅速,竟已有了楚寒川七分的神韵。
演武场暗处,一棵古树的阴影下,江无涯负手而立,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被定住的赵雷,他悄然催动了一道隐秘的法诀。
讲堂之内,被定住的赵雷颈后皮肤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凸起突然蠕动了一下。
下一刻,他原本充满愤怒和恐惧的双眼瞬间被一片血红取代,理智尽失,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死!”
赵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竟奇迹般地冲破了楚寒川的“封脉手”,浑身肌肉虬结,一掌携带着腥臭的黑气,狠狠拍向了背对着他的王长风后心!
这一掌,阴毒狠辣,存心要置人于死地!
“王长风,小心!”唐雨柔失声尖叫。
千钧一发!
楚寒川眼神一寒,杀机毕露。
他未动分毫,只是并指如剑,以一枚银针为引,体内真气疯狂凝聚于指尖。
“针罡剑影!”
空气发出一声剧烈的蜂鸣,一道由高密度真气凝成的半透明剑影,竟以银针为核心凭空生成,隔着数丈距离,对着赵雷的后颈,遥遥一斩!
快!快到极致!
“噗嗤!”
剑影一闪而逝。
赵雷那致命的一掌停在了离王长风后心不到半寸的地方。
他的动作僵住了,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一蓬腥臭的黑血从他后颈爆裂开来,一只被斩成两半的黑色蛊虫随着血污掉落在地。
赵雷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楚寒川缓缓放下手指,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江无涯藏身的暗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江长老,下次想试探我,别用这种一碰就碎的死士,派个活人来。”
暗处的阴影微微一动,随即再无声息。江无涯,已经走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讲堂内,血痕斑斑,一片狼藉。
楚寒川立于讲台之上,神色冷峻。
他随手一挥,将方才用过的三枚银针“咄咄咄”地插入脚下的青石地面,针尾兀自高频率地震颤,发出如剑鸣般的嗡鸣。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弟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往后,玄铁门有一条新规矩——医者,可持针入武堂,可带伤上战场!谁若不服……”
他抬手虚虚一招,那三枚深陷地面的银针仿佛受到无形巨力的牵引,竟破土飞出,化作三道银线,稳稳落回他的掌心。
“我,楚寒川,随时奉陪。”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那三枚仿佛拥有生命的银针,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敬畏。
唐雨柔轻抚着自己的针匣,怔怔地看着台上的那个身影,低声自语:“原来……针,真的可以是剑。”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楚寒川独自一人留在讲堂,默默地整理着白日的残局。
将倾倒的桌椅扶正,擦拭地上的血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平复激战后翻涌的气血。
当他收拾到赵雷倒下的地方时,目光被地上一星微弱的寒光吸引。
那是一枚被“针罡剑影”斩断的碎针残片,似乎是之前赵雷拍碎的那枚。
楚寒川俯身将其捡起,正要扔掉,却忽然瞳孔一缩。
在这不足半寸的残片之上,竟用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宫廷秘法,刻着两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古篆——
景炎。
楚寒川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冰冷的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他低声呢喃,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在空旷的讲堂里回荡。
“父皇……你的名字,怎么会刻在江无涯的蛊针上?”
远处,玄铁门后山禁地,那座终年被云雾笼罩的皇陵钟楼之上,一口无人看守的青铜巨钟,在此刻竟无风自动,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悠远的轻响,旋即又归于死寂,仿佛在回应着一个跨越生死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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