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杀机暗涌。
血衣教主的密令如同一滴毒液，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都这潭深水之中，等待着掀起致命的波澜。
三日后，皇宫，宣政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御座之上的楚景炎龙袍加身，面容威严，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了那个唯一鹤立鸡群的身影上。
那是楚寒川。
他一袭素色布衣，与这满殿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却又偏偏自成一方天地，无人敢小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楚寒川医术通神，于危难之际挽救皇子性命，功在社稷，德被苍生。特此册封为‘御前医正’，享正三品俸禄，赐紫袍金印，入主太医院上卿之位。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殿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有楚寒川，依旧立而不跪，身姿挺拔如松。
他平静的目光穿过人群，直视龙椅上的楚景炎，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草民楚寒川，谢陛下厚爱。”
仅仅是谢，却无接旨之意。
群臣哗然，窃窃私语声四起。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一步登天，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他竟敢如此托大？
楚景炎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沉声道：“楚寒川，你这是何意？嫌朕的封赏不够吗？”帝王之威，如山峦倾轧，寻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楚寒川却恍若未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陛下误会了。草民只是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向了官员队列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敢问陛下，昨夜于天牢暴毙的玄铁门门主赵烈阳，是谁给他送的最后一餐饭？”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赵烈阳死了？
还是暴毙狱中？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玄铁门乃江湖大派，其门主被关押已是奇闻，如今竟无声无息死在皇家天牢，这其中牵扯之大，令人心惊胆寒。
楚寒川的声音再度响起，字字如冰珠砸落：“我听闻，赵门主死状凄惨，七窍流血，浑身肌肤赤红如烙铁。草民不才，恰好知道一种蛊毒，名为‘赤蛊’，中者死状与此一般无二。更有趣的是，这种蛊，需要以特殊的药膳为引，方能催发。而那药膳的方子，百年前便已失传，唯有……太医院的故纸堆里，或许还能寻到一丝踪迹。”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向了那名老太医。
老太医本就因心虚而脸色煞白，此刻被众人注视，更是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后背，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相，不言而喻。
楚景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楚寒川竟会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滩浑水彻底搅动起来。
他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良久的沉默之后，楚景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叹息道：“此事，朕已下令玄铁卫彻查，三日后，会派钦差接管玄铁门，必会给你一个交代。楚寒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医术盖世，正该为国效力，何必纠结于这些阴暗之事？入朝为官，才是你的正途。”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无奈，仿佛在劝说一个执拗的晚辈。
楚寒川闻言，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缓步上前，从目瞪口呆的太监手中取过那卷明黄的圣旨。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嗤——”
银针精准地刺入圣旨的卷轴边缘，轻轻一挑。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猩红丝线，竟被他从卷轴的木心中挑了出来！
那红丝在空中微微蠕动，仿佛活物，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牵机蛊！”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那位瘫软在地的老太医，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这圣旨，从离开御书房到宣政殿，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有人在里面种下了‘牵机蛊’。”楚寒川的声音冷冽如霜，“此蛊无色无味，一旦我接下圣旨，蛊虫便会顺着我的指尖钻入体内。从此，我的生死、我的意志，便皆由下蛊之人掌控。陛下，这就是您所谓的‘厚爱’吗？”
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
楚景炎瞳孔骤缩，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死死盯着那缕红丝，一股怒火与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的皇宫，他的圣旨，竟已被人渗透至此！
“楚寒川，你当真不愿入朝？”楚景炎的声音嘶哑
“入朝，受人节制，为人鹰犬？”楚寒川将那缕蛊丝用指尖捻成飞灰，随手将圣旨丢在地上，仿佛那不是无上皇权的象征，而是一件肮脏的垃圾，“陛下若真信我，便准我自立医阁，不受任何宗门与朝廷的辖制。否则，今日这滔天之恩，草民……不敢受，也不能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苏晚棠一身素雅长裙，手捧一卷古旧的竹简，昂首步入殿中。
她无视百官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向楚景炎盈盈一拜。
“臣女苏晚棠，有要事启奏陛下。”
楚景炎认得她，是丞相苏文渊的女儿，也是楚寒川救下的女子。
他强压下情绪，问道：“何事？”
苏晚棠将手中的竹简高高举起：“此物，乃臣女在归棠居地窖中发现，名为‘血衣教献祭名录’！”
血衣教！
这三个字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那是近十年来，让整个大夏王朝闻之色变的邪教，行事诡秘，手段残忍。
“名录之上，共记载了三十六名近年来在京都附近失踪的少女姓名、生辰八字。”苏晚棠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悲愤，“而其中，有七人，臣女查明，她们的身份是——玄铁门的外门弟子！”
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楚景炎：“家父为相当朝十年，从未听闻过如此骇人听闻的连环命案。敢问陛下，是朝廷的卷宗里没有记载，还是……朝廷管不了，也不敢管？”
“若朝廷管不了，那就让寒医阁来管！”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楚景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卷竹简上，那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良久，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准。”
一个字，重如千钧。
当夜，玄铁门旧址山门前。
这里本是京都武学的圣地之一，此刻却一片狼藉。
楚寒川立于高台之上，他的脚边，是那盆救治皇子时留下的、尚未完全熄灭的药草余烬。
象征着皇恩浩荡的紫檀木匣，被他一脚从高台上踢翻，装着紫袍金印的匣子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尽头。
听闻楚寒川拒官封、立医阁的消息，京都万家灯火齐亮，无数百姓自发地提着灯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山门前的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楚寒川环视着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期待、或敬畏的脸庞，朗声道：“从今日起，此地更名‘寒医阁’！我寒医阁，不受宗门节制，不依朝廷俸禄！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非以权谋私利为根本！”
“天道不公，我等便行自己的道！律法不彰，我等便守自己的德！”
“寒医阁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问一心！凡入我阁者，需立誓——此生此世，救人，而非害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吕青云猛地撕下身上象征着玄铁门执法堂的劲装，露出里面的布衣，他率领着身后数十名执法堂弟子，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我等，愿追随阁主，行医天下，匡扶正道！”
“愿追随阁主！”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直冲天际。
楚寒川转身，走下高台，扶住了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苏晚棠。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你不怕吗？他们都说我是妖人之后，身负不祥。”
苏晚棠看着他，清冷的月光下，她脸颊的梨涡悄然浮现，笑容温暖而纯粹：“你若是妖人，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皇子？为何要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少女讨还公道？人心，从来不在血脉，而在……一念之间。”
他凝视着她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信任。
那坚冰般的心，似乎被这抹温暖的笑意融化了一角。
终于，楚寒川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真实的笑意。
远处，归元鼎的虚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天际，一道血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
紧接着，那血光迅速蔓延、交织、汇聚，竟在京都的正上空，缓缓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蝴蝶形状的血色图纹！
那图纹妖异、邪魅，散发着滔天的血腥与怨气，与苏晚棠心口处那枚若隐若现的蝶形烙印，如出一辙！
整个京都，瞬间被这不祥的血光笼罩。
楚寒川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眸光骤然冷冽如万年寒冰，他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血蝶，一字一句地道：“血衣教……终于来了。”
同一时刻，皇宫深处。
一间尘封已久的密室中，楚景炎独自一人，点燃了烛火。
他绕过无数珍宝，走到禁库的最深处，打开一个沉重无比的玄铁箱。
箱子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神兵，只有一块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玉佩。
他颤抖着手，将玉佩取出。
那是一块半月形的龙纹玉佩，温润通透。
他又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半月形玉佩——那是楚寒川母亲林婉的遗物。
两块玉佩，在烛光下缓缓靠近。
当它们合二为一的瞬间，奇光流转，玉佩的内侧，竟浮现出一行以血刻成的小字：
“林氏之子，楚氏之根，真龙不在宫中，而在民间。”
楚景炎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被雷电击中，浑身剧震。
他抚摸着那完美无瑕的合璧玉佩，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震撼：
“寒川……原来你……你真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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