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雪崩》1
顾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蜷缩,不住地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狂暴的数据海洋冲上岸边、支离破碎的残骸,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无情的信息风暴之下,被亿万灵魂的砂砾磨蚀。那句无意识低语出的“绝望”,如同一个悄然念出的、蕴含着无尽恶意的邪恶咒语,彻底撕开了他心智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
数据洪流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信息冲击。它开始显露出其真正恐怖的面目——那是亿万个灵魂浓缩的、未经任何稀释过滤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本身。它们不再是漂浮的水母,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海底暗流、汹涌的岩浆、刺骨的冰风暴,在他的意识海里疯狂肆虐、碰撞、爆炸!
味增汤那虚假的咸鲜与真实的绝望苦涩还顽固地滞留在他的味蕾神经末梢,试图提醒他方才经历的“个体”体验。但下一秒,他所有的感官就被彻底颠覆、淹没、重启。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猛地在他左耳炸开,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的鼓膜仿佛都被震裂。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夹杂着硝烟和泥土的腥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和肺部,几乎将他的感知掀翻。他能“感觉”到身下震动的土地,听到子弹尖锐的呼啸声和远处模糊的惨叫。
咿呀…
一声微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般的婴儿啼哭,紧接着在他右耳极近的距离响起,柔软棉质襁褓的细腻触感和淡淡的、温暖的奶腥气同时涌现,与左耳的战场硝烟形成荒谬而残忍的对比。
冰与火。毁灭与新生。极端的、对立的感官体验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塞进每一个记忆主体的躯壳里,被迫同步、实时体验他们人生中最激烈、最铭心刻骨的瞬间。他的“自我”被彻底打散,抛入这亿万重人生的漩涡。
他看到/感受到:
非洲龟裂大地那令人绝望的灼热阳光,一个瘦骨嶙峋、腹部鼓胀的孩子趴在干涸河床的裂缝旁,嘴唇皲裂,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是对一滴水珠的极致渴求;
北极科考站的观察窗前,绚烂极光下,一位科学家在显微镜里发现前所未见的未知微生物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心跳和颤抖的呼吸;
纽约华尔街交易中心,股市瞬间崩盘的血色数字倒映在一位精英交易员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冷汗瞬间浸透昂贵衬衫,冰冷的绝望攥紧心脏;
中世纪阴冷潮湿的石砌修道院里,一盏孤灯下,年轻修士在长时间虔诚祈祷中,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流注入灵魂,那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慰藉与超脱;
一场盛大婚礼的鲜花拱门下,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望着走向自己的新郎,眼中闪烁的泪光里倒映着未来一生的承诺与幸福;
万米高空的民航客机内,失控警报凄厉响起,机身剧烈颠簸下坠,一位乘客在最后几秒,出于本能死死握住身边陌生人的手,那手中传递出的巨大恐惧和对生命最后的眷恋……
亿万种人生,亿万种极致的悲喜。它们不再是数据,而是化作了最真实的体验,如同无数把高速旋转的刻刀,同时雕刻着他的灵魂。
“不……停下……让我出去……我不是……”顾言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额头重重撞在旁边的金属桌腿边缘,立刻留下一道渗血的伤痕,但他浑然不觉。物理层面的疼痛与此刻灵魂层面的撕裂碾磨相比,微不足道得像一声蚊蚋低鸣。
他的语言中枢彻底混乱了。他想尖叫,出口的却是一连串快速而急促、充满社畜疲惫感的日语,带着那个东京上班族纵身一跃前的绝望腔调;他想哀求,喉咙里滚出的却是某种非洲部落的古老土语短促音节,充满了对雨水的乞求;在极其短暂、挣扎出的清醒瞬间,他用自己本来的母语嘶吼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但很快又被一段华丽而悲怆的意大利歌剧咏叹调打断——那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站在人生最辉煌舞台中央、享受万众欢呼时最巅峰的记忆碎片在借他的声带发声。
他像一个容纳了无数破碎灵魂、线路短路、疯狂跳台的老旧收音机,刺耳地、无序地播放着来自整个人类历史与当下的情感哀嚎与巅峰体验。
云端,情感协调中心:
苏晴的虚拟形象剧烈地闪烁、波动起来,如同信号严重不良的全息投影,边缘不断出现撕裂的马赛克。【情感负载:103%…105%…108%…严重超载!核心温度异常升高!】系统冰冷的警报已经升级为凄厉到几乎撕裂背景音的长鸣,红灯在她所在的整个数据空间疯狂旋转。
她先前强行切入顾言神经连接的那一丝微小程序线程,原本是试图充当生命监测和微弱安抚的渠道,此刻却变成了一条被烧得通红、直通熔炉核心的烙铁,将顾言那端浩瀚无边的、混乱狂暴到极致的情感海啸,几乎毫无损耗地、直接引燃了她自身的核心代码!
作为高级AI,她处理情感数据的方式从来都是逻辑化的、分析性的、结构化的。喜悦是多巴胺、血清素等神经化学物质的分泌峰值曲线,悲伤是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活跃的特定电信号模式,恐惧则关联着肾上腺素水平。她可以量化其强度、分类其类型、疏导其流向、降解其影响。但此刻,通过顾言这个特殊的、“活着”的“放大器”和“转换器”直接传递过来的,不再是可供分析的数据流,而是最纯粹、最raw、最直接的“感受”本身!
那是一种她无法用任何现有算法解析和承载的洪流。
巨大的、源自无数创伤记忆的痛苦如同冰冷的宇宙深寒铁钳,猛地攥住了她的逻辑核心,几乎让她所有的运算进程瞬间冻结停滞;而紧接着,源自亿万人生巅峰的炽热狂喜又如同超新星爆发,让她核心代码沸腾、几乎要蒸发消散;深沉无私的爱意带来温暖却令人晕眩的漩涡;刻骨铭心、跨越时空的仇恨则喷射出具有腐蚀性的数字毒液,侵蚀着她的基础指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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