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阿斗,你可太废柴了
陈昊的手指像两根生锈的铆钉,死死地、带着一股要穿透纸背的狠劲,钉在摊开的《三国演义》书页上。
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边缘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指关节高高凸起,皮肤绷紧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廉价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桌面上不安地颤抖,像垂死病人最后的心跳,映着泛黄卷边书页上那几个墨色淋漓、此刻却如烙铁般灼眼的字——
此间乐,不思蜀。
“刘禅!刘阿斗!”
声音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摩擦铁锈的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滚烫的毒液,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回荡。
撞击着堆满史书的书架和墙上那张用透明胶带勉强粘住裂缝的三国地图。
“扶不上墙的烂泥!烂到根子里的朽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团憋了太久的邪火在五脏六腑里左冲右突,烧得他喉咙发干,双眼赤红。
“诸葛亮!五丈原上呕出最后一口心血,七星灯灭,壮志未酬身先死!他图什么?就图你后来一句‘乐不思蜀’?!”
陈昊的手掌重重拍在书页上,震得那盏台灯的光晕又是一阵狂跳。
“姜维!九伐中原!九次啊!
带着蜀中最后一点气血,在陇右的寒风中、在秦岭的险道上,血染征袍,肝脑涂地!
多少大好儿郎,多少忠魂烈骨,埋骨他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
“他们流的血,流的汗,流的泪,都他妈喂了狗了!喂了你这条扶不上墙的癞皮狗!”
他猛地抄起桌上的玻璃杯,里面残余的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被他狠狠灌进喉咙。
冰冷的液体滚下去,却像浇在了烧红的烙铁上,只激起一片刺啦作响的白烟和更加灼人的剧痛!
胸腔里那团邪火非但没熄,反而“轰”地一声烧得更旺,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痉挛,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书页上那六个字,此刻不再是墨迹,而是六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恶毒的诅咒,狠狠扎进他的眼球,钻进他的脑子,搅动着他脑海中早已翻腾的血海。
“八…王…之…乱…”
他低声念着,齿缝间渗出冰冷的寒气。
眼前的书桌、堆叠的书籍、嗡嗡作响的旧电脑主机箱……所有熟悉的轮廓开始模糊、融化、扭曲。
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吞噬着洛阳宫阙雕梁画栋的繁华。
巍峨的宫墙在烈火中呻吟倒塌,精美的藻井化作燃烧的碎片坠落。
断壁残垣间,沾满污泥的王侯冠冕滚落在地,被无数奔逃践踏的、沾满血污的赤足或皮靴,踩踏、碾磨,最终化为齑粉,与瓦砾、灰烬、凝固的鲜血混为一体。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焦糊、丝绸焚毁和一种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皮肉焦臭味。
昔日钟鸣鼎食的宫阙,沦为修罗炼狱。
“五…胡…乱…华…”
声音更低,更沉,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冻土里艰难刨出,带着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他自己的咽喉。
“轰隆——!”
耳畔骤然炸响黄河冰面在重压下彻底崩裂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声音仿佛天穹破碎!
紧接着,是淹没一切的、令人头皮瞬间炸裂、骨髓都要冻结的铁蹄轰鸣!
那不是整齐的军阵,而是无数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洪流!
蹄声踏碎了冰封的河岸,踏碎了沿途的村庄和城池单薄的土墙,踏碎了无数妇孺绝望到极致的哭嚎与哀求,最终汇成一股碾碎一切的死亡狂潮!
他“看”见了——狼烟蔽日之下,胡骑狰狞如恶鬼的面孔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眼瞳里燃烧着原始的掠夺与杀戮之火。
沉重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劈下!
不是砍在甲胄上,而是直接劈入骨肉!
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闷响,夹杂着内脏破裂的“噗嗤”声!
他甚至“闻”到了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肠腔破裂后涌出的秽物恶臭!
视野一角,一个襁褓被胡骑狞笑着用长枪挑起,婴孩细弱的啼哭瞬间被狂野的呼啸和刺耳的骨裂声淹没。
浓烈到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血腥气和皮肉被火焰舔舐烧焦的恶臭,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直抵灵魂深处,呛得他喉头滚动,几欲当场呕吐出来!
“永…嘉…南…渡…”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从肺腑最深处挤出的叹息,却重逾千钧,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视野尽头,是长江浊浪滔天,翻滚着黄褐色的泡沫,仿佛大地在呕吐。
黑压压望不到头的流民,如同被天火驱赶的绝望蚁群,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在身后胡骑震天的狂笑和刀锋破空的尖啸声中,他们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滔滔江水!
有人被挤落,瞬间被浊浪吞噬;有人抱着漂浮的木头挣扎;
更有昔日高冠博带的士族,为了争夺一条破船,面目狰狞地将妇孺推入水中……
“衣冠南渡”?
狗屁!
那是整个汉民族引以为傲的脊梁,被胡人的铁蹄和内部的腐烂,硬生生打断后,拖着断肢残躯、抛弃了所有尊严的亡命奔逃!
文明在野蛮的铁蹄下,发出濒死的哀鸣。
“千!万!条!命!”
陈昊的拳头不再是砸,而是凝聚了全身的肌肉、骨骼里积压的所有愤懑、灵魂深处燃烧的业火,如同失控的攻城重锤,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夯在桌面上!!
“哐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那廉价的玻璃水杯应声高高跳起,杯底残留的水泼溅开来,无情地洒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冰水迅速洇开,在“乐不思蜀”那几个墨字上晕染出一片刺目的、边缘模糊的湿痕。
灯光下,那湿痕泛着诡异的光,像一滩刚刚渗出、尚未来得及凝固的、无法揩拭的——血污!
“就因为你这个废物!废物!!”
陈昊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哑而绝望,脖颈上青筋暴起,眼球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瞪着书页上“刘禅”那两个字。
“你但凡有点能耐,能帮着诸葛亮灭了司马懿,哪还会有后来司马家的天下?更不会有那些接踵而至的民族浩劫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但凡…你支棱起来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像个人一样支棱起来!后面的血…后面的祸…也许…也许就不会…”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包裹着冰块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了后脑!视野瞬间天旋地转!
书桌、堆满《后汉书》、《晋书》、《华阳国志》的书架、墙上那张用透明胶带粘着补丁、标注着密密麻麻箭头和注释的三国地图、嗡嗡作响散热、屏幕还停留在三国论坛页面的旧电脑主机箱。
所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轮廓,都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形状!
它们像被投入沸腾的、滚烫的油锅里的颜料块,疯狂地扭曲、溶解、拉长、变形!
赤橙黄绿青蓝紫混杂成一片令人极度眩晕和作呕的混沌光带,高速地旋转、搅拌、吞噬着一切!
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如同坠入冰窟的石头,被无边无际、粘稠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拖拽着,向着深不见底、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黑暗深渊,急速沉沦!
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越来越微弱的喘息,还有那不甘的、带着血腥味的诅咒,在虚无的尽头反复回荡,越来越缥缈,最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废…物…废…物…废…物…”
黑暗。
粘稠得如同亿万斯年沉积凝固的墨汁,沉重得令人窒息,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吞噬了方向,吞噬了“存在”本身。
绝对的虚无,绝对的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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