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城的演武场,远不如后来蜀汉鼎盛时期的恢弘,却自有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与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泥土夯实的场地被踏得坚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与铁器特有的微腥气息。
场地的一角,金铁交鸣之声尤为清脆密集。
关羽身披鹦哥绿战袍,并未着甲,但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却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压迫感。
他手握青龙偃月刀,刀虽未出鞘,仅以刀鞘与刀柄点拨——正指导着长子关平练习刀法。
每一记格挡、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刀风凛冽,仿佛能将空气撕裂,让周围数丈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空气凝滞,新兵们路过此地,无不屏息凝神,敬畏地绕行。
不远处,张飞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演武场嗡嗡作响。
他虬髯戟张,豹眼圆瞪,正操练着一队新兵,声如洪钟,每一个口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士兵的脸上。
那些新兵个个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懈怠。
另一侧,赵云一身亮银锁子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检视着兵器架上陈列的长枪,手指拂过枪杆,检查着每一处纹理和接缝,仿佛在审视最亲密的战友。
那份沉静与专注,与关张二人的张扬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备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刘禅,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巡视着营寨,目光扫过一队队操练的士卒,检查着营防布置。
行至关羽指导关平的区域附近时,原本安安静静待在父亲怀里的刘禅,忽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嗯?”
刘备低头,只见儿子的小脑袋正努力地朝着关羽的方向转动,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急切声响,一只藕节般的小胳膊更是努力地从襁褓中探出,朝着那个方向用力地挥舞着,仿佛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哦?”
刘备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阿斗这是……想看你二叔了?”
他想起长坂坡赵云带回阿斗时,关羽那瞬间动容的神色,心中微暖,便抱着儿子走近了几步。
关羽早已察觉到兄长的到来,此刻闻声,手中刀势一收。
那慑人的刀风瞬间平息。
他丹凤眼微抬,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刘备怀中的婴儿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他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和近乎苛刻的审视,仿佛在衡量着这个幼小的生命能否承载起兄长未来的基业。
然而,就在关羽那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刘禅的小手挥舞得更起劲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那小小的手指,竟异常精准地指向了关羽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色泽温润内敛,形制古朴,显然是关羽常年随身佩戴的心爱之物。
“呀!呀!”
刘禅发出清脆而兴奋的叫声,小脸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眼神灼灼地盯着那块玉佩,仿佛那是世间最有趣的珍宝。
关羽那冷硬如石刻般、仿佛万年不化的坚冰般的脸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极其艰难地在他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化,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感到震惊。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那只常年紧握杀人刀柄、布满厚茧、略显粗糙的大手。
他没有去碰玉佩,而是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轻柔,用食指的指腹,碰了碰刘禅那努力伸出的、粉嫩温热的小手背。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竟从指尖接触的那一点微小的皮肤,瞬间蔓延开来,流遍关羽那早已习惯冰冷杀伐的四肢百骸。
这血脉相连的小侄儿,似乎对他有着一种天然的、毫无保留的亲近,这亲近,竟能穿透他层层包裹的威严外壳。
“呵,”
一声低沉短促的、几乎算不上笑声的鼻音从关羽喉间溢出,
“小子倒是眼尖。”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多少笑意,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寒气息,却在这一碰一瞥之间,悄然融化了一丝。
他看着刘禅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哈哈哈哈哈!大哥!二哥!俺老张也来瞧瞧咱大侄子!”
张飞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
他几步就跨到了刘备和关羽面前,巨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那张虬髯环伺、豹头环眼、不怒自威的脸猛地凑近刘禅,浓密的胡须几乎要扫到婴儿娇嫩的脸蛋。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这副尊容,别说婴儿,就是胆小的士卒见了也要腿软几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刘备下意识地想将儿子抱远些,生怕这莽撞的三弟吓着了孩子。
然而,刘禅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没有被张飞这凶神恶煞般的骤然靠近吓哭,反而瞪大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张飞脸上那浓密卷曲、如同钢针般的虬髯!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新奇有趣的玩具。小嘴咧开,露出粉嫩的牙床,一串清脆而欢快的“咯咯咯”笑声,竟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迸发出来!
他甚至再次伸出小手,目标明确地朝着张飞那标志性的胡须抓去!
“嘿!”
张飞猛地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如同滚雷般的笑声,震得周围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好小子!胆儿真肥!不怕俺老张这凶样!有种!太有种了!”
他心中那点因整训新兵不顺而积攒的躁郁之气,瞬间被这纯真无邪、毫不畏惧的笑声冲得烟消云散,只觉得畅快无比。
看着那粉嫩的小手执拗地伸向自己的胡须,张飞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乐得见牙不见眼。
但他终究是粗中有细,生怕自己那钢刷般的胡须扎疼了这宝贝侄儿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终只用一根粗壮如胡萝卜、布满老茧的食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刘禅粉嫩光滑的脸颊。
那力道,轻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咯咯咯……”
感受到那粗糙却温暖的触碰,刘禅的笑声更加欢畅响亮,小手在空中挥舞得更起劲了,小腿也在襁褓里蹬了几下。
“好小子!真他娘的对俺老张的脾气!”
张飞乐不可支,看向刘禅的眼神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纯粹喜爱和赞赏,
“这胆色,这不怕生的劲儿,像!真像咱老刘家的种!将来定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
他洪亮的声音在演武场上回荡,引得不少士卒侧目,也为这肃杀的演武场平添了几分温暖的生气。
刘备看着二弟脸上那难得一见的柔和,看着三弟那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再看看怀中笑得无忧无虑、仿佛天生就能牵动这些铁血猛将心弦的儿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欣慰涌上心头。
他抱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目光扫过不远处依旧沉静如水的赵云,心中那份对未来的期许,似乎也因怀中这小小的生命,而变得更加坚定和光明。阿斗,似乎天生就带着某种奇特的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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