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牧府邸的回廊，午后的阳光斜切下来，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刘禅小小的身影蹦跳着，怀里抱着那个蜀锦缝制的彩球，刚从偏厅出来，脸上还残留着“认真”向潘濬学字后那副懵懂又略带疲惫的神情。
潘濬那压抑的叹息和偶尔望向窗外时，眼中深藏的忧虑，都被刘禅那双看似天真的眼睛捕捉，默默记下。
就在回廊的拐角，光线骤然暗淡。
刘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孩童般轻快的跳跃节奏依旧，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在瞬间掠过廊柱后的阴影，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该出现的一幕：
他的舅舅，南郡太守糜芳，正与一个穿着考究、却透着市井气息的生面孔商人匆匆分开。
两人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紧张。
更刺目的是，就在糜芳转身欲走的刹那，一个物事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滑落，在阴影里闪过一道冰冷、锐利的光芒——
像是一小块金子，或者镶嵌了宝石的物件。
那商人反应极快，几乎在它落地的同时就弯腰抄起，以一种近乎抢夺的速度，塞回糜芳下意识摊开的手掌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充满了交易的鬼祟和心虚。
刘禅抱着彩球的小手猛地收紧了。
他的脚步依旧轻快，甚至嘴里还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察觉，径直从两人刚刚分开的地方跑了过去。
阳光重新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但他心口却像被塞进了一块寒冰，迅速沉坠，寒意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信物？还是…定金？”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反复刺扎着他的脑海。
舅舅糜芳那总是带着讨好笑容的脸上，此刻残留的惊惶与贪婪，商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明与算计，还有那件冰冷、贵重、足以作为凭证的小东西……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惊鸿一瞥强行拼接起来，指向一个他早已担忧却一直不愿深想的可怕结论：
糜芳，他的亲舅舅，关羽倚重的后方重臣，很可能在与敌人进行一场背叛的交易！江
东？还是曹魏？
他跑向府邸深处一个僻静的小花园，这里是他惯常“玩耍”的秘密角落。
确认四下无人，刘禅才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大口喘着气。
怀里的彩球被他死死攥住，丝线勒进柔嫩的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凸起。巨大的恐惧、愤怒和一种孩童面对成人世界阴谋的无力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冲垮。
脑海中，过往的碎片疯狂翻涌：
舅舅身上那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的昂贵熏香，掩盖的是什么？
是心虚的汗水，还是与陌生人密会的标记？
他曾经天真地抱怨“舅舅熏香熏得阿斗头疼”，母亲只当孩童娇气，嗔怪地拍拍他，说“舅舅操劳，那是提神的香料”。
他那时捕捉到糜芳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他故意在母亲面前“好奇”地问：
“娘亲，舅舅最近怎么总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呀？那些人看着好奇怪。”
糜夫人也只是笑笑：
“傻孩子，舅舅是太守，自然要见许多人，处理公务的。”
他注意到母亲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终究归于平静。
关羽治下严苛的军纪，底层士卒疲惫又畏惧的眼神；
潘濬在教授他写字时，那压抑的沉默和偶尔对着公文流露出的怨怼与不屑……
荆州看似稳固的后方，早已是暗流汹涌，裂痕遍布，只差一个决堤的契机。
而现在，糜芳，这个原本应该是最坚固的堤坝之一，却很可能在亲手挖掘决口！
“光是‘抱怨熏香’…远远不够了。”
刘禅在心中绝望地低语。之前的那些试探，那些埋下的细小警惕种子，在糜芳已然跨出的实质性背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孩童的抱怨和好奇，根本无法撼动一个铁了心要背叛的成年人，更无法阻止一场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水。
怎么办？
直接告诉母亲？
糜夫人深爱弟弟，骨肉情深，她是否会相信一个七岁孩童的“臆测”？
即便信了，她又能否狠下心肠，冒着家族分裂的风险去告发自己的亲弟弟？
更大的可能是，糜芳会巧言辩解，甚至反咬一口，说他孩童无知受人挑唆。
告诉关羽？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刘禅自己掐灭。
关二叔的威严如同山岳，他对自己这个“少主”虽有关爱，却始终隔着一层疏离的敬重。
更重要的是，关羽刚愎自用，对糜芳等元从旧部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自己贸然去说，没有铁证，只会被视为孩童的胡言乱语，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糜芳狗急跳墙。
而且，关羽若震怒之下直接处置糜芳，万一逼反了他，后果更不堪设想！
冷汗浸湿了刘禅的内衫。
他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力量，他需要力量！
一个孩童的力量渺小得如同尘埃。
“相父……”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烛火，骤然点亮了他的思绪。
诸葛亮！
那位如师如父的丞相，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他离开荆州入蜀时，必定在后方有所布置！
相父深知荆州重要，也深知关羽性格的弱点，更知道糜芳等人的秉性……
他一定留下了眼睛！
留下了可以传递消息的可靠渠道！
刘禅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的，他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他可以成为相父眼睛的延伸！
他必须想办法，将自己看到的、分析的，传递给相父留在荆州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真正有力量阻止这一切的人，注意到糜芳的危险异动！
一个计划，一个极其冒险、必须无比谨慎的计划，开始在刘禅那早慧而沉重的心中缓缓成型。
他需要更靠近糜芳，需要确认那个商人的身份和去向，需要找到相父留下的“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加速灾难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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