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戈壁上失去了意义。
苏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者一个世纪。寒冷是唯一的标尺，它从脚底的沙地钻上来，穿透鞋底，沿着骨头一路攀爬，最后盘踞在他的心脏。他机械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在与整个星球的引力对抗。
肺部的灼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他不敢停下，赵谦的部队随时可能追上来。他只能走，朝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方向。后颈的“火种”在沉寂，但偶尔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牵引感。它指向东南方，一个模糊到只剩下概念的名字。
海南。
一个在和平年代代表着阳光、沙滩和椰林的地方。现在，它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一个遥远得像神话一样的坐标。
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上亮起了两点光斑。
光斑在快速移动，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是装甲巡逻车。他们恢复得比想象中快。
苏辰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环顾四周，一览无余的平坦沙地，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像一只暴露在猎鹰视野下的老鼠。他只能更疯狂地跑起来，双腿的肌肉发出痛苦的尖叫。
前方，月光勾勒出一片嶙E峋的阴影。是岩区。他唯一的生机。
引擎声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柱像两把利剑，在他身后的沙地上扫来扫去。苏辰连滚带爬，终于冲进了那片乱石之中。他找到一道狭窄的、几乎无法容身的岩缝，拼命把自己塞了进去。锋利的岩石边缘刮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巡逻车在他藏身处外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两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士兵跳了下来。他们的头盔射出惨白的光束，在岩石上移动。
“这片区域信号干扰最严重。他很可能就躲在这里。”一个士兵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沉闷而失真。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另一个问道。
“还在审。骨头真硬。赵将军说了，撬开她的嘴之前，不能让她死了。”
苏辰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夜莺……还活着。这个念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慰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负罪感。她活着，正在替他承受折磨。
“另一个呢？有什么线索？”
“将军推断他掉进了沟里，但那小子命大。定位信号最后出现的区域就在这附近。我们得在他脖子后那玩意儿耗尽电量前找到他。否则就是大海捞针。”
“真是麻烦。一个技术员而已，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闭嘴。执行命令。”
光束在岩缝外来回扫射，几次从苏辰的藏身处掠过。他蜷缩在黑暗里，屏住呼吸，连心跳都试图压制。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机油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几分钟后，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边没有发现。去前面看看。A3小队，报告你们的位置。”
“收到。我们正在向你处移动。”
脚步声和引擎声渐渐远去。苏辰紧绷的身体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会像梳子一样，把这片戈壁一寸一寸地梳理干净。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摸了摸口袋，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小东西。是夜莺塞给他的那个追踪器。一个比打火机大不了多少的金属块，上面没有任何按钮或屏幕。
这东西有什么用？
也许，夜莺只是想给他一个心理安慰，一个虚假的希望？或者，这东西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赵谦的人可以通过它找到自己？
信任。
这个词变得如此可笑。他凭什么信任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一个把他推向死亡，自己却被俘的特工？
他把那个小装置拿了出来，准备将它扔进岩缝深处，断绝这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联系。
就在他的手扬起的瞬间，后颈的“火种”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那不是牵引感，也不是方向指引。而是一股清晰的、强行注入他脑海的意念。它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响亮。
……信任……
苏辰的动作僵住了。
……林……薇……
意念断断续续，像一台信号极差的收音机，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杂音和能量消耗的虚弱感。
林薇？
苏辰的脑子彻底乱了。
林薇是谁？是那个在后勤部门，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递交文件时手都会抖的女文员？那个因为打翻了咖啡而向他道歉了三次的女孩？
这怎么可能？
“火种”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他看着手中的追踪器，又想起了林薇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怯懦的脸。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任何合乎逻辑的联系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苏辰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吼，“她？她连看人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回应。“火种”在传递完那几个字后，就又陷入了死寂，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外面的戈壁上，又一辆巡逻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搜索圈在缩小。
苏辰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追踪器。扔掉它，他就是个纯粹的、等待被捕获的逃犯。留下它，他就要把自己的命，赌在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可能性上。赌那个叫林薇的后勤文员，是他最后的生路。
“因为你还有东西可以失去。”
夜莺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炸开。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同伴，失去了安稳的生活。他现在还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
只剩这条命了。
苏辰攥紧了那个小小的金属块，把它重新塞回了口袋最深处。
他选择相信那个最不可能的选项。
地下三百米。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服务器散热的焦糊味。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照明来自数十块屏幕投射出的冷光，光线在金属墙壁和裸露的线缆上跳跃，勾勒出一个幽闭而高效的巢穴。
林薇坐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指挥椅上，但她的坐姿却和椅子本身的设计理念背道而驰。
她身体前倾，十指悬停在控制台的虚拟键盘上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身上穿着和后勤部别无二致的灰色制服，但那张总是低垂的脸，此刻却映照着戈壁战场的实时数据流，冷静得像一块冰。
“鹰巢，秃鹰 2报告，遭遇赵谦两辆武装越野车，火力压制，无法前出。”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通讯在指挥点内响起。
“坐标。”林薇没有抬头，她的指令简短、清晰。
“网格坐标 7-三角洲-9。”
主屏幕上，一片黄褐色的卫星地图瞬间放大。两个红点在峡谷口闪烁，旁边是代表秃鹰 2小队的三个蓝点，被火力线死死钉住。更远处，一个更大的红色包围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收缩。而在那个中心，一个微弱的绿色光点孤独地闪烁着。
那是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