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苏辰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粘稠。

“那不是警告。”他终于开口。

缪文航转过身,眉头紧锁。“不是警告?一个‘危’字,还能是什么?一份宇宙气象预报吗?”

“它是一份说明书。”苏辰说。

这个回答超出了缪文-航的理解范畴。“说明书?说明什么?”

“如何制造‘环流’。”

一瞬间,缪文航以为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故障。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近苏辰,像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在开一个荒谬的玩笑。“你在说什么?一个警告信号,附带了它所警告的那个灾难的制造方法?这不合逻辑。这就像在墓碑上刻下凶手的作案手法,还附带了详细教程!”

“是的,不合逻辑。”苏辰的逻辑模块也在发出同样的警报。“所以,前提假设是错的。”

“什么前提假设?”

“M13星团,是目的地。”

……矛盾识别:‘警告’与‘说明书’在同一信息包内共存。

……逻辑冲突。

……启动假设修正程序:假设A(‘危’为警告)为真,则假设B(坐标为目的地)为伪。

……‘M13坐标’被判定为高优先级伪信息,即‘诱饵’。

……重新扫描原始信号,忽略坐标数据,将‘环流说明书’本身作为解密密钥,分析其信息结构与载波频率的内在关联……

苏辰的意识中,那幅指向武仙座的星图正在崩塌,碎裂成无数无意义的数据流。而从这些废墟之下,一个新的结构正在被重组,被强行解析出来。

缪文航看着一动不动的苏辰,心中的不安在疯狂滋长。他无法理解苏辰的思考方式,那种非人的、纯粹的逻辑推演,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宁愿面对一个惊慌失措的同伴,也不想面对一台正在高速运算的机器。

“诱饵……”缪文航咀嚼着这个词,“一个耗费巨大能量,跨越两万五千年光阴的信号,只是一个诱饵?为了什么?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一个空无一物的星团?”

“为了隐藏真正的坐标。”苏辰回答。他的身体再次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一次,幅度更大。

……解码完成。

……发现隐藏的矢量数据。

……正在进行本地化定位……

一个新的坐标,在他的意识中被点亮。它不再是星图上的一个遥远红点。它是一个三维立体的,拥有精确参数的,近在咫尺的标记。

“真正的坐标在哪?”缪文航追问。

“这里。”

“这里是哪?”

“太阳系。”

缪文航的动作凝固了。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不可能。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我们翻遍了。不存在任何异常。”

“它不在行星轨道带,不在柯伊伯带。”苏辰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它在更远的地方。太阳系的边疆,奥尔特云。”

奥尔特云。

那个理论上存在,包裹着整个太阳系的冰冷云团。人类探测器最远也只抵达了它的内边缘。那里是人类文明感知的尽头,一片真正的蛮荒之地。

“坐标指向的不是一个星球,也不是一个空间站。”苏辰继续说道,“它指向一个点。一个……异常稳定的时空褶皱点。”

“时空……褶皱?”缪文航的声音干涩。“虫洞?”

“一个更原始,也更稳定的形态。不是‘洞’,是‘门’。”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窗外的海浪声,此刻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哀嚎。缪文航感觉自己的整个认知体系,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粉碎,然后又被强行重塑成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恐怖模型。

“门……”他喃喃自语,然后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火种’!小王的那个U盘!‘火种’计划!”

苏辰的数据库里,关于“火种”的所有信息被瞬间调出,与新的结论进行碰撞、整合。

……重新定义“火种”计划……

……旧定义:为延续文明火种的星际移民方舟计划。

……新定义:……

“‘火种’的目的,不是延续。”苏辰说。

“那是什么?”

“是引导。”

缪文航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了旁边的桌子。“引导?引导什么?”

“一个信标。”苏辰给出了那个冰冷的答案,“或者说,一把钥匙。”

钥匙。

门。

信标。

引导。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让缪文航不寒而栗的图景。

“它的终极任务,不是带着人类的DNA逃离太阳系。”苏辰的分析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钉进现实的棺材板。“它的任务,是引导某种东西,或者某种能量,通过那个位于奥尔特云的坐标点,进入太阳系。”

缪文航的呼吸变得急促。“你的意思是……‘火种’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我们?”

“它需要一个宿主文明。”

“宿主?”

“一个能够理解并激活它的文明。一个科技水平……刚好达到能够为它充能,并维持它稳定运行的文明。”苏辰的逻辑链条,已经完全闭合。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沉没的未来之船,缪文航儿子的芯片,陆风的遗言,火种U盘,宇宙信号——此刻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之前的‘任务’……”缪文航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些断断续续的信息,那些技术指引……都是为了这个?”

“为了让地球文明,尽快达到能够激活信标的技术水平。”

缪文航彻底瘫坐在椅子上。他想起了那些为了“火种”计划牺牲的同事,想起了儿子缪文航最后的留言,想起了他们所有人为之奋斗的那个“延续人类文明”的崇高理想。

一个谎言。

一个彻头彻尾的,横跨了数万光年的巨大谎言。

“我们不是乘客。”缪文航的嘴唇在哆嗦,他看着苏辰,像是在寻求最后一丝否定的可能。

“我们是守门人。”苏辰平静地陈述了事实。

“不。”缪文航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咆哮着反驳,“我们是祭品!是打开地狱之门的祭品!”

他冲到窗边,用力拉开窗帘,仿佛想让外面的阳光驱散这屋内的寒意。但外面只有漆黑的夜,和深不见底的大海。

“一个路标,一个墓碑……我说对了,它就是个墓碑。”缪文航背对着苏辰,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只不过,那不是警告后来者的墓碑。”

苏辰没有接话。

“那是为我们准备的墓碑!”缪文航转过身,双拳紧攥。“我们辛辛苦苦发展科技,拼尽一切,最后就是为了给某个未知的东西,打开进入我们家园的大门?”

“从逻辑上看,是的。”

“去他的逻辑!”缪文航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不管它是什么文明,什么东西!它把我们当成工具,当成燃料!这算什么?宇宙级别的诈骗吗?”

苏辰的系统无法处理这种纯粹的情绪爆发。他只能继续分析既有的数据。

“‘环流’的说明书,就是信标的激活手册。”苏辰说,“它需要巨大的能量。远超地球目前能提供的总和。这或许是那艘未来之船出现的原因,它在尝试某种更高效的能源技术。”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缪文航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绝望感却更深了,“毁掉‘火种’?可它只是数据。只要信号还在,只要那扇‘门’还在,下一个‘火种’随时可能被再次发送过来。我们阻止不了。”

“是的。”

“或者,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发展科技了?退回石器时代?”缪文航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同样不可能。”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被精心设计了数万年的,针对一个发展中文明的,无解的死局。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退,最终都会抵达那个预设好的终点。

成为钥匙,打开门。

“那个‘危’字……”缪文-航像是想起了什么,“它不是警告我们。也不是警告下一个文明。”

苏辰看着他。

“它是警告‘门’外的东西。”缪文航一字一顿地说,“警告它们,这扇门后面……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