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开学季,东京的夏末还带着最后一丝慵懒的热意,空气里飘着榉树叶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阳光透过东京大学研究生院门前浓密的榉树枝桠,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便跟着轻轻晃动,像撒了一地跳动的碎金。
中国留学生林深提着一只边角磨得发亮的黑色行李箱,步履轻快地走向建筑学院。箱面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建筑速写明信片——有罗马斗兽场的弧线轮廓,有巴黎圣母院的尖顶剪影,都是临行前女友何棠特意挑选贴上的,边角还留着她指尖按压的细微痕迹。他身姿挺拔如松,熨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腕骨,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手表,是何棠送他的毕业礼物。行走间,他周身带着一种未经刻意雕琢的舒展感,偶尔抬眼时,那双清澈又透着专注的眼睛,总让擦肩而过的学生忍不住多望两眼。难怪朋友们总打趣他,说他光是走在校园里,都像在拍青春偶像剧,网上那些偶然抓拍的他低头看图纸、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侧影照片,早就攒了一堆默默关注的粉丝。
与他同行的,是相恋多年的女友何棠,以及何棠的妹妹何叶。何叶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双肩包,包带边缘有些起毛,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摞崭新的医学院专业书,书页间还夹着她提前画好的重点标记。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紧张,指尖时不时摩挲着书脊——能被东京大学医学院录取,对这个从小就憋着一股劲的姑娘来说,是熬过无数个在台灯下刷题的通宵、拒绝了所有娱乐换来的结果。她走两步就侧头问林深:“学长,医学院的教学楼是不是在前面那个红砖墙的建筑啊?解剖实验室离宿舍远不远呀?”声音里满是对未来校园生活的憧憬。
何棠则一手提着一个印着家乡特产logo的大布袋,里面装着三人常用的感冒药、肠胃药,还有母亲亲手做的牛肉酱和晒干的红枣,另一只手自然地挽着何叶的胳膊,怕她走太快摔着。她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像个细心的大家长,走一段路就叮嘱一句:“报到的时候别慌,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都放在你背包最外层的拉链袋里了,拿的时候仔细点”“宿舍钥匙收好了,别像上次那样随手放在桌子上弄丢”。她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发尾微微卷曲,穿着一条浅色的棉布长裙,看起来温柔又干练。
谁都知道,这趟留学路,他们走得有多不容易。何棠和何叶的家境一直不算宽裕,父母是城郊一家小机械厂的普通工人,父亲负责组装零件,母亲在食堂打饭,两人一辈子省吃俭用,衣服总是穿到洗得发白才换,却从没想过委屈两个女儿的教育。为了让姐妹俩能上重点高中,父母甚至卖掉了老家的小院子,搬到工厂附近的出租屋住。更让人揪心的是,三年前母亲在下班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倒,从此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父亲辞了工作专心在医院照料,家里的积蓄很快见了底,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外债。即便如此,每次姐妹俩打电话回去,父亲总在电话那头说:“只要你妈还在,咱们家就没散,你们安心读书,别惦记家里,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硬是咬着牙没让姐妹俩辍学。
临行前那个晚上,家里那盏用了十几年的白炽灯昏黄地照着,灯光下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细微灰尘。何棠帮父亲给母亲擦完手和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爸,您和妈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我跟林深、小叶这是去日本‘镀金’呢——林深学建筑,以后能设计好看又结实的房子;小叶学医,以后能当医生救像妈这样的病人,都是实打实的本事。我先去九州的中学当实习老师,一边攒点教学经验,一边也能赚点钱寄回来。对了,我听说日本有不少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到时候我也多留意着,说不定就能找到能治好妈的医生呢。”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光落在里面,刻意避开了“植物人”“难治愈”这些让人沉重的词。
父亲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手里还攥着刚给母亲换下来的湿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闻言,他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笑成了一朵花。那笑容里有对女儿们的欣慰,有对她们出息的骄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他知道女儿们是在安慰他,却也不愿戳破这份美好。那笑容像极了寒冬里努力绽放的雪莲花,朴素却带着一股韧劲。他连连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好,好,你们在外头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我在这边会好好照顾你妈的,你们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到了东京,何棠忙前忙后,帮林深把宿舍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把他的建筑图纸和画笔分类放进抽屉;又帮何叶把行李归置好,教她怎么用宿舍的洗衣机,甚至提前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把打折的优惠券和超市的营业时间整理好,塞进他们各自的抽屉里。直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她才拖着自己那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小行李箱,独自一人踏上前往九州的列车。列车开动时,她趴在车窗边,看着站台上挥手的林深和何叶,眼眶微微发红,却很快又扬起笑容——她知道,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
九州的川沙中学坐落在海边,校园里种满了椰子树,风一吹,宽大的叶子就“哗啦啦”地响。何棠第一次走进教室时,就被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水手服、背着小书包的孩子们围住了。“老师好!”“老师你是从中国来的吗?中国有熊猫吗?”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像清脆的风铃,一句接一句地响起,瞬间驱散了她一路的疲惫和陌生感。
她原本就在国内教过两年中学语文,讲课经验老道,知道怎么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加上出国前三个月,她每天花四个小时恶补日语,从基础的发音到日常对话,再到教学用语,练得一口流利的东京腔,连学校里的日本同事都夸她“日语说得比本地人还标准”。这让学生们惊叹不已,下课了总围着她问中国的故事。
没过多久,何棠就成了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课间总有学生拿着笔记本找她请教汉字的写法,或是让她讲中国的神话传说;同事们也常邀她周末去海边的小摊吃烤鱿鱼,喝冰镇的啤酒,跟她聊九州的风土人情。她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三楼,窗户正对着一片无垠的蔚蓝大海,天气好的时候,海面上能看到白色的海鸥飞过,远处樱林岛模糊的轮廓浮在海面上,像一块温润的碧玉,安静又神秘。
樱林岛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只存在于本地老人口中的名字。它离九州本岛不算太远,坐小渔船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却鲜少有人问津——岛上没有居民,只有几间废弃的渔民小屋,只有世代在此捕鱼的老渔民,或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少年,会在周末驾着小渔船前往。岛上流传着不少传说,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见过会发光的鱼群绕岛而行,银色的光带在海里晃动;有人说深夜能听到山上传来古老的歌谣,调子悠长又悲伤。这座岛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岛中央的雪樱山是座死火山,山顶常年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即便在盛夏也不融化,远远望去,像给山戴上了一顶雪白的绒帽。山脚下则长满了樱花树,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位渔民栽种的,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茂密的樱林。春天一到,整座山都像被粉色的云霞包裹,花瓣落在海面上,随波漂荡,美得像一幅画。
只是近些年,受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山顶的积雪悄悄消融了一些,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原本雪白的“绒帽”缺了一块。有消息说,已经有开发商盯上了这里,计划书里写着要修观光缆车,从山脚下直通山顶,还要在樱林旁边建温泉酒店和民宿。再过几年,这座安静的小岛,或许就会变成热闹的旅游景点,那些古老的传说,也会被游客的喧闹声覆盖。
傍晚备课累了的时候,何棠总会趴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望着远处的樱林岛发呆。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她心里盘算着,等下次林深和何叶放假来九州,一定要带他们去樱林岛看看——租一艘小渔船,在海上漂着看日出,看着太阳从海平面慢慢爬上来,把海水染成金色;再去山脚下找那些老渔民聊聊岛上的传说,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有趣的惊喜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的光,比窗外被夕阳照得发亮的海面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