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沉默地看向车窗，没有回答他的话。
永长安也没再追问，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肩膀被她揽着，抵着他坚实的胸膛，玉莲能清晰地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就这样，他们一路相顾无言，马车慢悠悠地行驶。
倏地，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马车内，玉莲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被狠狠掼向面前固定的紫檀木案几。
她的肚子直直地撞到了面前的桌案尖角，剧烈的疼痛传来，她立刻捂住肚子。
“唔！”
“我的肚子……好痛……”她低低地痛呼出声。
“莲儿！”
永长安的脸色瞬间煞白，大手急切而笨拙地覆在她紧捂着小腹的双手上，他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带着一丝恐慌。
“你无碍吧？痛得厉害吗？别怕，别怕！”
玉莲疼得发不出声音，他将玉莲一把横抱起来，踢开马车轿帘，马车外，车夫还在惊魂未定地试图稳住受惊的马匹。
他一脚踹到正在驾驶马车的车夫肩上，将车夫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猝不及防的车夫像个破麻袋般被直接踹下了马车，狼狈地摔在硬冷的石板上。
“混帐东西！你是怎么驾的车，若是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提头来见！”
“还不快滚起来，去最近的医馆，快！”
吼完，他抱着玉莲迅速缩回车厢内，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垫上，目光锁在她苍白痛苦的脸上，眼中心疼不已。
车夫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不敢多说半个字，手脚并用地重新爬上驾驶位，握着缰绳，驾驶着马车前往最近的医馆。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急促的“辘辘”声。
颠簸的疼痛稍缓，玉莲感到那阵锐痛慢慢褪去，好像只是被撞青了一大片。
她张了张嘴，想说一声“好像不…”，但永长安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几乎是车一停稳，就再度将她抱起，“蹬蹬蹬”地大步流星跨下车来。
他直奔街尾那间散发着浓郁草药气息的小医馆，步履匆匆，迈进门楣低矮的堂口。
玉莲被他轻轻地安置在诊凳上，就在这时，玉莲抬眼看向桌案后正提笔写字的大夫。
大夫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白眉白须，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老大夫。
他抚着那标志性的银白胡须，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平静，温和地点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玉莲伸出的皓腕上。
指腹微凉，按在脉门。
老大夫闭目凝神，室内静得能听到香炉里线香“滋滋”燃烧的声音，和永长安屏息般沉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老大夫睁开眼，了然一笑，看向旁边紧挨着玉莲、神色紧绷的永长安：
“夫人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闻言，永长安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老大夫接着道：“滑脉流利，如珠走盘，应是有孕月余了，先前似乎受过些微惊吓，胎气略有不稳，但无妨，”
他停顿一下，捻须道：“老夫开几副安胎固元的药剂，服下静养几日便好。”
“有劳先生开方。”永长安轻吁一口气，缓缓道。
老大夫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落在永长安紧握着玉莲未放的手上，又看看玉莲低垂的眉眼，白眉弯起，呵呵笑出了声：
“夫人真是好福气哟，得遇公子这般体贴郎君，关切之心，溢于言表啊。”
玉莲沉默无言，永长安忽然更加用力攥紧了她的手。
她听到他清润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内子面薄，性子羞怯，大夫您就莫要再打趣了。”
老大夫心领神会地又笑几声，便起身走到满墙药柜前，熟练地拉开一个个小抽屉，开始抓药。
一时间，医馆内只有药匙碰撞抽屉的“哗啦”声，以及各种草药特有的清苦芬芳的气息弥漫开来。
没过多久，几包捆扎好的药包便递到了永长安手中。
老大夫又郑重叮嘱：“此药一日三剂，务必在饭后煎服，且需文火慢熬，连服三日，夫人便可安然无恙了。”
“晚辈记下了，多谢先生。”永长安接过药包，颔首致谢，然后把玉莲小心地搀扶回马车。
这次车夫行驶的十分小心，车厢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永长安的一只手总是若有若无地护在她的小腹前方，生怕她再被磕碰。
终于，马车停在永府门前。
永长安将手中的药交给门口候着的刘管事，然后抱着玉莲进府。
到了卧房，玉莲坐在床边，看着永长安淡淡道：“我困了。”
言下之意是下逐客令。
永长安闻言脸上却并无不满，他从善如流地弯下腰，动作轻柔，为她脱去绣花软鞋和罗袜，露出莹白秀气的双足。
然后仔细地将锦被拉高，盖至她的脖颈处，为她掖好被角。
“好。”他温声应道，指尖轻轻拂开她额角一缕微乱的发丝，声音低沉，：“那为夫便不扰你安歇了，莲儿好生睡，什么都不要多想，我晚些再来看你。”
见玉莲已经困得闭上了眼，他轻笑一声，退出房间，小心带上了门。
“咔哒。”
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玉莲忽然睁开眼睛，眼眸清明，并无半分困意。
白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磕碰，永长安在刹那间失态，他一脚将车夫踹下马车的暴戾，去往医馆的紧张，老大夫诊脉时他屏住呼吸的样子，以及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呵护。
全都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一股冰冷、荒谬的感觉沿着脊柱悄然攀升。
他竟然如此看中这个孩子……一个疯狂的念头，缓缓浮上了心头。
若是，她生下这个孩子呢？
她的指尖轻颤，缓缓下移，隔着柔软的中衣，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如初，却是她全部翻身的希望。
窗外的天光斜斜照进来，透过窗棂，投射在半边床上，在这半阴半阳吊诡的环境中。
她喃喃自语：“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