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落点,正是江烬璃事先摆放好的长案位置!此刻,长案上空无一物,但那束光并未停止,而是穿过长案,径直投射向它后方——那口覆盖着透影漆膜的黑漆棺椁!
嗡!
就在金色晨光接触到棺椁表面那层深灰蓝黑漆膜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层原本吸光、毫不起眼的漆膜,如同被唤醒的沉睡古镜,骤然爆发出奇异的光华!它不再吸收光线,反而开始以一种玄奥的方式折射、引导、汇聚!
投射在棺椁上的金色阳光,被这层奇异的透影漆膜捕捉、分解、重新组合!光线如同水流般在漆膜表面流淌、渗透,然后……穿透!
那束光,穿透了覆盖遗体的衣物,穿透僵硬的皮肉,如同拥有透视的神力!
在棺椁上方、那片被晨光穿透的虚空中,一幅清晰无比、却诡异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影像,骤然显现出来!
那是周显遗体的……“内部显影”!
骨骼的轮廓、内脏模糊的形态,在金色的光影中勾勒而出!如同悬在空中的一幅巨大、透明的解剖图!
“啊!”饶是福安见惯风浪,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死死捂住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门口的小太监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
江烬璃的心脏也狂跳起来,但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住那悬浮的、由光线构成的“尸影”!
只见在尸影的胸腹部,并无明显的器质性病变。然而,当光影流转到四肢和头部时——
异状出现了!
在尸影的双臂、双腿的骨骼关节处,尤其是靠近手腕、脚踝的位置,那些本该是光滑的骨面上,竟然清晰地呈现出许多细小的、如同虫蛀般的“暗斑”!
这些暗斑在金色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沉,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更骇人的是在头颅部位!颅骨的影像相对清晰,而在颅骨下方、对应大脑区域的光影中,并非均匀的一片,而是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丝状纹路”!
这些纹路纠缠盘绕,集中在脑干和部分皮层区域,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过神经!
“这……这是……”福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非毒,非病。”江烬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而凝重,“是……“蛊”!而且是极其阴毒、专噬骨髓、蚀人神智的蛊虫所留之痕!周大人临死前的痛苦挣扎、神智错乱、乃至掌心血书……皆源于此!”
福安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蛊!又是蛊!水榭中的“相思染”蛊引未平,这吏部侍郎又死于更阴毒的蛊虫!
这幕后之人……手段何其歹毒!他看向周显掌心那个在光影中似乎也在微微扭曲的“檀”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江烬璃的目光却并未在那些可怖的蛊痕上过多停留。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尸影的左手部位!
在光影构成的骨骼显影中,周显的左手……那五根指骨的形态清晰可见。然而,就在靠近手腕的掌骨末端,本该只有五根掌骨连接五根指骨的位置——
那里,竟然多出一小截极其短小、却异常清晰的“第六根指骨”的雏形!
这根多出来的指骨,只残留着一点小小的骨突,畸形地连接在掌骨边缘,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痛苦的印记!
六指?!
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江烬璃的脑海中炸开!瞬间将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炸得粉碎!
她猛地扑到棺椁边,不顾那刺鼻的腐败气息,不顾福安的惊呼,颤抖的手一把抓起周显那只刻着“檀”字的左手!
触手冰冷僵硬。
她死死地盯着那只手,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寸寸刮过掌骨边缘,刮过手腕的皮肤!
没有!周显的左手只有五指!皮肤完好,并无任何六指的痕迹!
但是……透影漆不会骗人!光影显影中那截多余的、畸形的第六指骨雏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这……这绝不属于周显!
一个疯狂到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她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棺椁内周显遗体的下半身!那覆盖着朝服的下半身,在光影显影中,腿骨的形态清晰可见。
然而,在骨盆的位置……那光影的密度和形态,似乎有些……异常的厚重?仿佛……下面还叠压着什么?!
“开棺!把遗体抬出来!”江烬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尖利!
“什……什么?!”福安惊呆了,“江大匠!你疯了?!这是朝廷命官……”
“抬出来!”江烬璃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瞪着福安,一字一顿,带着玉石俱焚的杀气,“下面有东西!抬——出——来——!”
福安被她眼中的疯狂和决绝震慑,心头剧震!下面有东西?什么东西?他猛地想起周显那诡异的死状和掌心的“檀”字,一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快!快按江大匠说的做!”福安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小太监也被江烬璃的气势吓住,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七手八脚地将周显冰冷僵硬的遗体从棺椁中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旁边早已铺好的白布上。
周显的遗体被移开。
露出棺椁底部铺着的锦缎。
锦缎之下,似乎并非平整的木板,而是……微微隆起一个人形的轮廓!
江烬璃的心跳,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一步跨到棺椁边,不顾棺内刺鼻的气味,双手抓住那层锦缎,猛地一掀!
哗啦!
锦缎被掀开!
一具蜷缩着的、早已腐朽成白骨的“骸骨”,赫然暴露在昏暗的晨光之下!
这骸骨被刻意地折叠蜷缩着,塞在周显遗体的下方,尺寸明显比周显小一圈。骸骨上还残留着一些破烂腐朽的布料碎片,颜色灰暗。骸骨的颜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显然年代久远。
而当江烬璃的目光,如同被最炽热的烙铁烫到一般,死死地钉在那具骸骨的左手位置时——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那森白的、纤细的左手掌骨末端,连接着五根修长的指骨。
而在那五根指骨旁边,畸生地、倔强地生长着一根“完全发育的、同样森白的第六根指骨”!
六指!
和她左手一模一样的、天生的第六指!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江烬璃的心脏!她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亲……
那根她从小看到大、熟悉到灵魂里的六指骨!那根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过她头顶、教会她调漆辨色的六指骨!
江枫!
当年她甚小,便成了罪奴,流离失所。而父亲背负污名、被构陷下狱,她以为斩首示众的父亲灵魂难安,但父亲毕竟是漆阁宗师,尸首起码能得以安葬。没想到竟然……
竟然……竟然被当作垫尸的秽物,蜷缩在周显这个奸佞的棺材底下?!在这阴森污秽之地,与仇敌同穴?!
“爹——!!!”
对不起!我还小时,无能为力!如今,我从炼狱里一步一步爬出来,顶天立地站在您面前!
竟是这般“相遇”!此刻,痛得她尽有千般苦楚……却无人可说!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如同濒死孤狼的泣血哀嚎,猛地从江烬璃的胸腔中炸裂而出!冲破灵堂的死寂,撕裂清晨的薄雾!
她猛地扑倒在棺椁边,颤抖的、染着透影漆的双手,不顾一切地伸向那具蜷缩的、属于父亲的森森白骨!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无边的愤怒、刻骨的悲恸、滔天的恨意,汹涌而下!
福安和所有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江烬璃那撕心裂肺的悲嚎彻底吓傻了!
他们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看着那具多出来的骸骨,看着那根刺目的六指骨,看着状若疯魔的江烬璃,大脑一片空白!
二十年前的宫闱秘案,“檀”妃之谜,吏部侍郎离奇暴毙……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埋藏着金漆阁宗师江枫的尸骨?!
这潭水,何止是深!这是通往地狱的血海!
“爹——!!!”
凄厉的悲鸣撕裂灵堂的死寂,如同濒死孤狼的泣血哀嚎,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回荡不休。
江烬璃整个人扑在漆黑的棺椁边缘,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那具蜷缩的、森白的骸骨,指尖划过那根畸生却无比熟悉的第六指骨,冰冷的触感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她的血液,又化作焚心的毒焰!
父亲!
是父亲!
此刻却冰冷地、屈辱地蜷缩在仇敌周显的棺底,如同被丢弃的秽物!
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悲恸、被欺骗被践踏的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她所有的理智堤防!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灵堂内摇曳的烛火、福安惊恐的脸、小太监瘫软的身影……一切都扭曲、模糊、旋转起来!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