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死人,总比两个死人好解释。”
寂静中,柳清言的声音像一块冰,敲在凝固的空气里。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朽木,又看了一眼陈禾。
陈禾抹掉嘴角的血,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丹田内的伤势在“小满”种子的生机滋润下,正缓慢愈合。
他懂她的意思。
“这里每天都有人失踪,多一个不多。”陈禾的目光扫过狼藉的药田,“但一个筑基期的守卫被毁,这事可不小。”
“所以,毁掉它的不能是我们。”柳清言走到那堆朽木旁,蹲下身,捻起一点黑色的灰烬,放在鼻尖轻嗅,“根须傀儡的能量核心是木煞与怨气。它一死,这两种气息会残留很久,瞒不过宗门里的高人。”
她站起身,看向陈禾:“除非,有另一种更强烈的气息来掩盖它。”
陈禾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身影浮现出来。
“李牧身边有条狗,叫王冲,炼气四层,最喜欢在百草园作威作福。”陈禾说道,“他负责的区域,种的是‘赤炎花’,一种需要用毒火催生的药草。他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毒火的气味。”
柳清言的眼睛亮了。
“毒火,能扰乱煞气,扭曲灵力痕迹。”她立刻明白了陈禾的计划,“一个贪婪的弟子,想偷取更珍贵的灵药,无意中触动了守卫,在一番搏斗后,引爆了自己修炼的毒火,与守卫同归于尽。这个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
“故事需要证据。”陈禾说。
“我来制造证据。”柳清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药理,毒理,本就是一家。我可以让这里的每一寸土,都讲出我们想让它们讲的故事。”
“我去找演员。”陈禾转身,身影没入黑暗,“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
半个时辰后,当陈禾拖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回来时,柳清言已经完成了她的布置。
原本的战场中心,多了一个焦黑的大坑,坑边散落着几块傀儡的残骸,上面附着着暗红色的结晶体,散发着刺鼻的毒火气息。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两种力量反复拉扯撕裂的状态。
一切都天衣无缝。
陈禾将王冲的尸体扔在坑边,又从尸体怀中摸出一枚裂开的玉佩,扔进坑里。
“他的本命玉佩,碎了,人也就没了。宗门那边有记录。”陈禾做完这一切,看向柳清言。
月光下,少女的脸上沾了几点泥污,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心性,一个是通晓万物药理的正道天骄。
当这两种特质结合在一起时,所产生的破坏力,远比一头根须傀儡要可怕得多。
……
次日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百草园的宁静。
“死人啦!王师兄死了!”
很快,负责巡查的执事和几位外门长老都赶到了现场。
李牧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拨开人群,当看到那具被毒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能从衣物和身形辨认出的尸体时,他的脸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
一名须发皆白,身穿长老服饰的老者,正用法器探查着现场的灵力残留,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回事?李执事,你该问问你自己带的好手下!”
老者收起法器,语气中满是讥讽:“此地残留着精纯的木煞之气,是根须守卫被毁的迹象。同时,还有极为霸道的毒火之力。很明显,你的这位王师兄,想偷盗此地的血心草,结果触发了守卫,最后狗急跳墙,引爆了自身灵力,跟守卫同归于尽。”
老者一指不远处安然无恙的药田:“哼,监守自盗,触动禁制,死有余辜!还将这片三阶灵药毁了七七八八,宗门还要追究他的责任!李执事,这就是你带的人?”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李牧的脸上。
他看着自己心腹的惨状,又看了看周围弟子们幸灾乐祸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他只能将这口血,混着牙,一起吞进肚子里。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陈禾。
那个新来的杂役,正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李牧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机。
……
外门议事厅内,气氛压抑。
“此事,定性为弟子王冲监守自盗,意外触发禁制身亡。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议论!”主位上的长老一锤定音。
他看向面色铁青的李牧。
“李牧!你身为执事,管教不严,识人不明,致使宗门蒙受损失!罚你三个月月俸,闭门思过一月!你可有异议?”
“弟子……没有异议。”李牧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哼。”长老又转向另一名执事,“丙字十三号药田的损失,从王冲的份例里扣。另外,那片区域的看护弟子是谁?”
一名执事连忙回道:“回禀长老,是新来的弟子,陈禾。”
“陈禾?”长老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就是那个离事发地最近,却毫发无伤的弟子?”
“是的。”
“嗯。”长老随意地点了点头,“做事还算踏实,知道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到处乱窜。赏他十块下品灵石,以资鼓励。”
这一罚一赏,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牧站在下方,垂着头,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可以肯定,王冲的死,绝对和那个叫陈禾的杂碎脱不了干系!
一个炼气一层的废物,凭什么能在筑基期守卫发狂的现场旁边安然无恙?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可他没有证据。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王冲是咎由自取。
他甚至不能公开表达自己的怀疑,否则就会显得自己是在推卸责任,甚至恼羞成怒。
那句“做事踏【表情】”,就像一根最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陈禾领到那十块灵石的时候,李牧正从他身边走过。
那道目光,阴狠、怨毒,像一条准备噬人的毒蛇。
陈禾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警惕。
他知道,自己和李牧之间,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条疯狗被逼到了墙角,下一次反扑,必然会更加猛烈,更加不计后果。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让疯狗变成死狗。
……
夜深人静,陈禾盘坐在自己的小屋内,调理着体内的伤势。
那颗被他吞噬的树妖木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储物袋中,表面那层磅礴的生命精华已经被吸收殆尽,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可陈禾知道,这石头内部,还锁着一丝最本源的木煞怨念。
这是剧毒,也是大补之物。
处理得当,或许能让“芒种”的力量,再上一个台阶。
“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陈禾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将木心收好。
“谁?”
“我。”
是柳清言的声音。
陈禾起身开门,少女一身黑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闪身而入。
她将一个小瓷瓶和一本书册放在桌上。
“疗伤丹,可以帮你稳固经脉。”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今天你做的不错。”
这句夸奖,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
陈禾也不在意,拿起那本书册。
封面上写着四个古朴的篆字:《灵植辨析图鉴》。
“这是……”
“百草园里九成的灵植,上面都有记载,包括它们的习性、弱点,以及伴生的毒草与益虫。”柳清言解释道,“知己知彼,才能活得更久。”
这东西,对陈禾来说,价值远超那瓶丹药。
“多谢。”陈禾收下东西,“你来,不只是为了送这些吧?”
“当然不是。”柳清言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地底的那个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能量潮汐。而潮汐的顶点,就在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
“对。”柳清言看着他,“灵土宗一年一度的外门大比,也在一个月后。”
她放下茶杯,声音里多了一丝郑重。
“大比前十,可以晋升内门弟子,并且,会奖励一枚筑基丹。”
筑基丹!
陈禾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想进内门?”
“只有进入内门,才有机会接触到灵土宗的核心,才有机会靠近那个东西的本体。”柳清言的目光锐利如刀,“凭我们现在的身份,连百草园的禁地都进不去,更别说查清真相了。”
她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陈禾前行的路。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被动地求生,被动地窃取能量。
而现在,一个主动出击的机会,摆在了面前。
“大比,我会参加。”陈禾说道。
“很好。”柳清言站起身,似乎目的已经达到,“这一个月,你好自为之。李牧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陈禾一眼。
“今天的事,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或许,我们真的能成功。”
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陈禾关上门,坐回桌前,拿起那本《灵植辨析图鉴》。
书页的纸张有些粗糙,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
他随手翻开,一张薄薄的纸条,从书页中滑落。
纸条上没有字,只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像是一株扭曲的植物,又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符号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注解:
“禁地附近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