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言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杏眼中倒映着擂台上的混乱,混乱的中心,却空无一人。
裁判的身影跃上擂台,灵力鼓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乙字擂台,孙宇队五人灵力失控,丧失战斗能力!”
“胜者,杂役弟子,陈禾!”
声音落下,全场死寂。
那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彻底淹没。
“赢了?就这么赢了?”
“他根本没出手!那五个人自己打起来了!”
“幻术!一定是幻术!我的天,一个杂役弟子,竟然会如此高深的幻术?”
喧嚣声浪中,陈禾的身影从擂台的边缘角落,缓缓站起。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脸色依旧苍白,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仿佛刚才那场战斗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对着裁判的方向,谦卑地躬身一礼,然后默默地走下擂台,自始至终,没有看高台一眼。
他越是这般平静,就越是显得高深莫测。
高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咔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孙浩身侧的石桌,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石屑飞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陈禾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废物!一群废物!”
李牧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放在扶手上的五指,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木石之中。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嘶吼,可那股沉默的杀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心悸。
“呵呵……”
一声轻笑,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坐在另一侧,一位身形微胖,总是笑呵呵的长老抚着自己的圆肚子,对身旁的内门执事说道:“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这小家伙叫陈禾,是吧?”他眯着眼,目光追随着陈禾的身影,“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蛮力,是靠脑子赢的。我喜欢。”
旁边一位与李牧素来不睦的长老,立刻接上了话:“老吴,你看上这小子了?”
被称为吴长老的胖长老,吴青,笑得更开心了。
“好苗子,自然人人喜欢。”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李牧的方向。
“总比某些只会用身份和蛮力去打压新进弟子的蠢货,要强上太多了。宗门的未来,可不是靠谁的拳头硬,谁的侄子多。”
李牧的眼角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锁定了吴青。
吴青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品着茶,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在评价天气。
空气中,无形的火花噼啪作响。
大比暂时休场,给晋级的弟子一个时辰的调息时间。
陈禾刚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还没来得及运转《万木回春诀》恢复灵力,一个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来人是位内门弟子,衣着光鲜,神情倨傲,但看向陈禾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客气。
“你就是陈禾?”
陈禾抬起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怯懦表情,点了点头。
“吴长老有请,跟我来吧。”
吴长老?
陈禾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起身,低着头跟在那名弟子身后。
从赛场角落到高台侧厅,不过百步距离。
这一路,却成了陈禾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惊奇,有敬畏,有嫉妒,也有毫不掩饰的好奇。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就是他!那个用幻术的杂役!”
“炼气二层,竟然能把孙宇他们五个炼气中期的耍得团团转,简直是怪物。”
“听说他被吴长老看中了,这下要一步登天了!”
陈禾的头垂得更低了,脚步也迈得更小了,仿佛被这阵仗吓破了胆。
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些追捧和敬畏,不过是建立在“价值”之上的海市蜃楼。今天他能以弱胜强,他们便捧他上天;明天他若被人一指碾死,他们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踩一脚。
风暴中心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高台一侧的休息室里,燃着安神的檀香。
吴青长老已经换下了一本正经的长老服,穿着一身宽松的便袍,笑呵呵地看着走进来的陈禾,像个和善的邻家富翁。
“坐,别紧张。”
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陈禾拘谨地坐下,身子只敢坐半个蒲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叫陈禾?”吴青的声音很温和。
“是,弟子陈禾。”
“不必紧张,老夫就是对你的手段有些好奇。”吴青给他倒了杯茶,“那种让对手陷入混乱的法术,是你家传的,还是另有奇遇?”
来了。
陈禾心中一凛,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和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小声说道:“回……回长老,弟子出身凡人家庭,并无家传功法。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在后山采药时,侥幸发现了一株奇异的草药。”
“哦?什么草药?”吴青的兴趣更浓了。
“弟子也不认得,”陈禾的声音更低了,“那草开着无色的小花,花粉被风一吹,闻到的人就会头晕眼花,看到一些……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弟子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才把它用出来,弟子也不知道会这样,求长老恕罪!”
说着,他竟要跪下。
“哎,起来起来!”吴青连忙摆手,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了他,“你何罪之有?能临危不乱,利用外物取胜,这是智慧!是本事!”
他看着陈禾那副惊恐未定的样子,话锋一转。
“你是在怕李牧和他的那个侄子吧?”
陈禾浑身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头埋得更深,不敢言语。
吴青见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孩子,别怕。在这灵土宗,规矩最大!只要你有价值,只要你站在道理上,就没人能随随便便动你!”
他笑声一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递到陈禾面前。
“这里面是一颗‘清心丹’,能稳固你的神魂。你那幻术虽然精妙,却是借助外物,想必对你自身的神魂也有不小的负担,甚至会有反噬的风险。此丹正好能帮你。”
陈禾看着那玉瓶,没有立刻去接。
吴青笑容不改,继续说道:“好好比下去。若能进入前十,老夫,便收你为记名弟子。到那时,我看谁还敢动你!”
记名弟子。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
陈禾抬起头,眼中终于流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激动和渴望,他双手颤抖地接过玉瓶,声音都变了调。
“弟子……弟子定不负长老厚望!”
吴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好好调息,准备下一场。”
走出休息室,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陈禾却感到一丝寒意。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瓶,这颗丹药,是庇护,也是枷锁。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某个漩涡,成了一颗被推到棋盘上的棋子。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阴影笼罩了他。
陈禾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孙浩。
他不知何时等在了外面,像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地盯着陈禾。他身上的灵力狂暴地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
“小子……”
孙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休息室的门,终究还是压下了动手的冲动。
他一步步逼近陈禾,直到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那股混杂着汗水和怒火的气息,喷在陈禾的脸上。
“别得意。”孙浩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的嘶鸣,“吴青保不了你一辈子。在擂台上,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我会……亲手捏碎你全身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捏!”
陈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我……我没有……”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哼!”
看到他这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孙浩眼中的暴虐更盛,但也多了一丝轻蔑。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孙浩远去的背影,陈禾依旧站在原地,浑身“瑟瑟发抖”。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缓缓直起身子。
那张惨白惊恐的脸,瞬间恢复了平静,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掌心,那只温润的玉瓶,正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