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白玉瓶，静静地躺着。
瓶身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比洞府里的石头还要冰冷几分。
陈禾将瓶塞重新盖上，那股混杂着清香与腥甜的气味被瞬间隔绝。
他没有将这瓶“青元丹”收起来，也没有将其销毁。
它现在是一个完美的道具，是他伪装的一部分。
坐以待毙，等待吴天德的“收割”，那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主动出击，在吴天德察觉到任何异常之前，找到破局的棋子。
而现在，他需要更多的情报。
柳清言给的玉简，是宏观的蓝图，指明了敌人是谁，敌人要做什么。
可具体到如何扳倒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还需要他自己去寻找工具和支点。
他将玉瓶收入怀中，推开石门，再次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装出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只是维持着脸色苍白的状态，朝着内门坊市的方向走去。
内门坊市比外门的要小，却也更加精致。
来往的弟子行色匆匆，身上灵气波动远非外门弟子可比。
陈禾没有闲逛，他的目的很明确。
他走进一家名为“百宝阁”的店铺，阁楼里摆放着各种法器、符箓和丹药，琳琅满目。
“这位师弟，想看点什么？”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管事，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我想要一件能遮蔽气息的法袍，再要一张内门最详细的地图。”陈禾声音不高，语气平淡。
管事眼神一亮，将他引到一旁。
“师弟眼光独到，这两样可都是好东西。”
他很快就取出了一件黑色的长袍和一张兽皮卷轴。
“敛息袍，下品法器，注入灵力后，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除非修为高出两个大境界，否则难以察明。”
“这是内门舆图，西三峰、东五峰，包括各处禁地、药园、灵泉的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陈禾检查了一下，袍子质地柔软，上面有细密的禁制纹路。地图也确实详尽，连一些偏僻的角落都画了出来。
“多少灵石？”
“敛息袍八十块下品灵石，舆图二十块，一共一百块。”管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陈禾没有还价，爽快地付了灵石。
这些都是柳清言留给他的。
交易完成，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旁边一个茶摊坐了下来，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灵茶。
他一边喝茶，一边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弟子的交谈。
“听说了吗？孙长老门下的李师兄，前几天任务失败，被罚去黑沼思过了。”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弟子压低了声音。
他对面的同伴脸色一变。
“黑沼？那地方……还能回来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入门这几年，就没听说有谁被罚去那里还能回来的。”蓝袍弟子叹了口气，“据说那地方怨气冲天，待久了神魂都会被侵蚀。”
“嘘，小声点！别乱议论禁地，让执法堂的人听见，你也想去不成？”
两人立刻噤声，匆匆喝完茶便离开了。
陈禾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黑沼。
他摊开刚刚买来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最后停留在了西三峰后山，一个用朱砂画了骷髅标记的区域。
黑沼禁地。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坊市，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夜色如墨。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光芒黯淡，被厚重的云层遮蔽。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穿行在山林间，悄无声息。
陈禾披着敛息袍，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弟子，按照地图的指引，来到了黑沼禁地的外围。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沼泽，黑色的泥潭上空，飘荡着肉眼可见的淡黑色雾气。
那些雾气如同挣扎的幽魂，翻滚不休，散发着令人神魂不宁的怨毒气息。
整个禁地被一层透明的光幕笼罩，那是宗门的禁制法阵，强大而森严。
陈禾没有靠近，他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远处传来了车轮碾过土地的“咯吱”声。
几名穿着孙邈派系服饰的弟子，推着一辆板车，鬼鬼祟祟地来到了禁地边缘。
车上，是几个用破旧麻袋装着的、人形的物体。
其中一名弟子熟练地取出一块令牌，在禁制光幕上轻轻一晃。
光幕裂开一道缝隙。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合力将那几个麻袋抬起，像是丢垃圾一样，用力扔进了沼泽深处。
“噗通！”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响起，麻袋迅速沉入黑色的泥潭，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
做完这一切，几人如释重负，立刻关闭了禁制，推着空车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陈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冰冷。
他确认了。
这里就是灵土宗处理“废料”的垃圾场。
那些被淘汰的、不听话的、或是修炼出了岔子的弟子，最终的归宿，就是这片不见天日的沼泽。
这个以“灵土”为名，以“长生”为功的宗门，其根基之下，埋葬的竟是如此深重的罪恶与枯骨。
他心中的杀意，前所未有的沸腾。
他没有离开。
等了许久，确认四周再无他人后，他才缓缓走到禁制边缘。
他伸出左手，手腕上的藤蔓微微发烫。
“小满。”
他心念一动，将自己的感知，顺着藤蔓延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探入脚下的大地。
他的感知，穿透了表层的泥土，向着黑沼的下方沉去。
没有预想中的死寂。
恰恰相反。
黑沼之下，是一片异常“肥沃”的土壤。
无数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黑色根系，盘根错节，如同地底的巨蟒，将整个沼泽的底部彻底占据。
他能“看”到，刚刚被扔下去的那几具尸体，正在被这些黑色根系快速地包裹、穿透、分解。
血肉、骨骼、乃至残存的神魂，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化为最精纯的养分，被这些根系贪婪地吸收。
这些根系，与他七十三号洞府下方感知到的宏大蛛网，同出一源。
但这里的根系，却充满了狂暴、怨毒、贪婪的气息，每一根都像是无数冤魂的聚合体。
一个念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吴天德负责‘圈养’，挑选天赋好的弟子，用《青木长生功》慢慢培养成温和的‘灵药’。”
“而孙邈负责‘处理垃圾’，将这些‘废料’直接当成速成的肥料，给这株不知名的魔物‘加餐’。”
两个派系的斗争，其本质，不过是喂养同一只怪物的两种不同方式而已。
正当他准备收回感知，悄然退去时，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陈禾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将身形藏得更深。
来人是孙浩。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神情倨傲的心腹。
孙浩没有推车，他来到禁地边缘，同样用令牌打开一道缝隙，却没有进去。
他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沼泽边缘，一处怨气最浓郁的泥潭里，采集着什么。
陈禾凝神望去。
那是一朵朵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花。
花瓣漆黑如墨，没有半点光泽，却在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黑色怨气。
怨魂花。
一个名字，突兀地浮现在陈禾的脑海中。
这并非来自小满，而是源于他前世驳杂的记忆。
此花，生长于极怨之地，以神魂死气为食，是炼制一种禁药“狂血丹”的主材料。
狂血丹，能在短时间内燃烧修士的精血和根基，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
药效过后，轻则根基受损，重则当场暴毙，是彻头彻尾的邪道丹药。
“都小心点！”孙浩低声呵斥着身边的跟班，“只采花，别伤了根茎。这可是爷爷的宝贝，一株都不能少。”
“是，少主！”
一个跟班一边采摘，一边忍不住问道：“少主，这花……炼成的丹药，咱们真的也要吃吗？”
孙浩冷笑一声，站起身，一脚将那名跟班踹倒在地。
“怎么？你怕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眼神轻蔑。
“怕死，就别想变强！我爷爷说了，只有最听话、最有胆子的人，才有资格得到力量的赏赐。”
“不敢！弟子不敢！”那名跟班连滚带爬地跪好，再也不敢多问。
孙浩满意地哼了一声，将采满怨魂花的玉盒小心收好。
“走，回去复命。”
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陈禾从岩石后走出，目光幽深，望向孙浩离去的方向。
私自处理同门尸体，滋养魔物。
私自采集邪道灵草，炼制禁药，培养死士。
孙邈。
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可以用来引爆吴天德和孙邈之间矛盾的把柄。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藤蔓，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
在接触到黑沼逸散出的怨气时，“小满”非但没有表现出厌恶，反而传递来一种奇异的渴望。
仿佛这些怨毒的能量，对它而言，也是一种别有风味的特殊“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