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五六天,千里长堤的柳树已栽得密密麻麻,活像把整条河裹进了绿帘子。
炀帝扒着船窗直咂嘴:“绝了绝了!这风景比御花园还带劲!”转头冲萧后挑眉,“你还记得不?秦始皇去泰山封禅,半道上遇着暴雨,多亏半山腰五棵大松树给他挡着,老爷子一高兴,直接封松树当‘大夫’,后世都叫‘五大夫松’。”
他用扇子敲了敲船帮,得意劲儿藏不住:“如今朕游江都,全靠这两排柳树挡太阳,功劳不比松树小!秦始皇能给松树封官,朕凭啥不能给柳树赐姓?从今天起,这树跟朕一个姓,叫‘杨柳’!”
萧后捂着嘴笑:“陛下这是收了个同姓大功臣啊,得开瓶好酒庆祝庆祝!”说着让宫女递上酒杯。炀帝接过来抿了一口,晃着杯子乐:“可不是嘛,这功臣比文武百官靠谱多了,至少不会跟朕顶嘴。”
喝了两杯,他一挥手:“开船!”鼓声“咚咚”响起来,一千个殿脚女又上了岸,牵着锦缆,手里甩着彩鞭赶山羊,步子迈得稳稳的。这回有柳树挡着太阳,凉风吹得人舒坦,姑娘们脸上再也没挂着汗珠子,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炀帝带着一群夫人在船上喝酒听曲,喝到兴头上,拉着袁宝儿往各船溜达,眼睛像扫描仪似的在两岸殿脚女身上扫来扫去。姑娘们穿着绛色绸衫,袖子甩得飘飘的,从柳荫里走过去,个个细腰长腿,看得人眼花缭乱。
转到第三只船时,炀帝突然定住了——岸边一个姑娘美得扎眼:腰肢软得像春风里的柳条,体态轻得像雨后的云片;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眉毛画得弯弯的,像刚升起来的月牙儿;皮肤白得像雪,偏又透着点粉,头发挽成髻,黑得发亮,好像摸一把能攥出香脂来。她走起来,小脚儿踩得稳稳的,身影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炀帝眼睛都看直了,下巴差点掉船上,喃喃自语:“这……这简直是西施转世啊!怎么混在殿脚女里了?”
正看入迷,朱贵儿和薛冶儿过来了:“陛下,娘娘请您回去喝酒呢。”炀帝头也不回,眼睛黏在那姑娘身上:“别吵别吵,没看见朕正忙着吗?”
朱贵儿没法子,只好跑回去报信。萧后笑着摇头:“看来咱们万岁又被谁勾了魂喽!”带着十六院夫人全涌到第三只船,一瞧——可不嘛,炀帝正扒着栏杆,俩眼瞪得像铜铃,直勾勾盯着岸上那姑娘。
萧后也看直了:“这姑娘确实俏得没边!远看好看,近看指不定多惊艳呢。叫上来瞧瞧?”
炀帝这才回过神,忙喊人:“快!把那姑娘叫上船!”
姑娘被领到跟前,近看更绝:眉毛画得尤其有神,眼睛黑白分明,身上还飘着股甜丝丝的香,闻着让人心里发酥。炀帝乐得嘴都合不拢,冲萧后嚷嚷:“捡到宝了!这颜值比后宫所有美人加起来还能打!”
他拉着姑娘问:“小美人哪儿人啊?叫啥名?”姑娘脸通红,捏着衣角半天没出声,被宫女催了好几遍,才细声细气地说:“回万岁,贱妾是姑苏人,叫吴绛仙。”
“多大了?”“十七。”萧后在旁边搭腔:“正是最好的年纪。”又逗她,“嫁人了没?”吴绛仙头埋得更低,脸快贴到胸口了。
萧后笑得更欢:“别害羞呀,说不定今晚就有新郎了呢!”炀帝跟着乐:“你这是抢着当媒人?”萧后挑眉:“陛下这模样,不像新郎像啥?”一群夫人跟着起哄:“那我们可得等着喝喜酒啦!”
吴绛仙被说得脸像熟透的桃子,背过身去抿着嘴,那娇羞的样子看得人心都化了。炀帝一挥手:“停船!今晚不走了!”
天慢慢黑透,船舱里点起灯,亮得跟白天似的。炀帝和萧后并排坐主位,十六位夫人分坐两边,妥娘、朱贵儿这帮得宠的美人站在炀帝身后。宫女让吴绛仙敬酒,她捧着金杯,“扑通”跪下,把杯子举得高高的。
炀帝哪舍得让她跪,赶紧伸手接杯子,顺便握住她的手:“快起来,旁边坐着。”吴绛仙忙摆手:“娘娘和夫人们都在,贱妾站着就行,能在这儿伺候已是天大的福气。”
几句话说得又乖又得体,炀帝更稀罕了:“坐不坐随你,酒总得喝吧?”让宫女给她递酒。吴绛仙喝了一杯,又跪下谢恩。炀帝趁机攥住她的手不放,旁边夫人们看他眼神都直了,赶紧轮番敬酒,没一会儿就把他灌得眼睛发直。
炀帝实在绷不住了,扶着吴绛仙的肩站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朕……朕先撤了。”扭头就拉着人往后宫走了。
这一夜,炀帝把吴绛仙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第二天直睡到晌午,还搂着人不肯起。吴绛仙推他:“万岁别贪睡了,要是惹娘娘不高兴就不好了。”炀帝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没事,你娘娘才不嫉妒。”吴绛仙叹了口气:“就算娘娘不嫉妒,咱们也得守规矩呀。”炀帝没法子,只好磨磨蹭蹭起了床。
果然,萧后见他起得晚,语气带点酸:“陛下刚得新人,正该通宵达旦地乐,怎么这就起了?”炀帝故意逗她:“谁让绛仙太招人疼,搂着她就不想醒,让御妻久等了。”萧后被他堵得没话说,只好拉着他去吃早饭。
吃饭时,炀帝又念叨:“绛仙那眉毛画得是真绝,比画谱上的还好看。”话音刚落,黄门官跑进来:“波斯国进献螺子黛啦!”
炀帝拍桌子:“来得正好!快拿过来给绛仙画眉!”他挑了一斛最好的,让宫女送去,还特意吩咐:“跟她说,这是波斯宝贝,画出来的眉毛最绿最亮,让她赶紧画好,出来给大家瞧瞧。”
吴绛仙正在后宫梳洗,收到螺子黛,提笔写了四句诗让内侍带给炀帝谢恩:“承恩赐螺黛,画出春山形;岂是黛痕绿,良由圣眼青!”
炀帝看了诗,眼睛更亮了,冲萧后说:“瞧见没?这文采不比班婕妤差!朕想封她当婕妤,你觉得咋样?”萧后慢悠悠地说:“听说她早就许给玉工万群了,陛下这会儿封她,外头怕是要说闲话呢。”
炀帝知道她吃醋,没再吭声。过了会儿,吴绛仙打扮好了出来谢恩,珠翠满头,脸上用螺子黛画的眉毛弯得像新月,亮得像沾了露水,整个人透着股仙气。她还想回岸上当殿脚女,炀帝哪肯,让人从宫女里挑了个替她,让她在自己船上摇桨。
吴绛仙坐在船边,腰肢轻轻晃着,眼波流转,跟昨天的殿脚女判若两人。其他殿脚女见她靠画眉毛得宠,全学着她画弯眉,可惜炀帝眼里只有正版,天天扒着栏杆看吴绛仙摇桨,看入了迷就跟萧后说:“古人说‘秀色可餐’,我看绛仙这模样,真能当饭吃!干脆封吴绛仙为“崆峒夫人”,让她天天陪在自己身边,不用再摇桨了。”
第二天开船,炀帝照旧当他的花蝴蝶——今儿跟吴绛仙描眉,明儿陪袁宝儿逗乐,早上缠朱贵儿喝酒,晚上拉韩俊娥说悄悄话。龙舟一路飘,香风裹着歌舞声能飘出好几里地,不知不觉就到了江都。
文武百官早等在岸边,炀帝一高兴,吩咐第二天就登岸。隔天,他和萧后带着一群夫人坐进逍遥辇,旌旗招展跟开屏的孔雀似的,鼓乐敲得震天响,浩浩荡荡进了离宫。
这离宫阔气得没边:前宫后院,苑里还修了十六个小院,东边特地盖了座月观。宫门口三座白石桥,九曲池子的水清亮得能照见人,处处金光闪闪,裹着锦绣,活像把整条江都的富贵都堆在这儿了。萧后住正宫,夫人们各占个小院,独独把吴绛仙分到月观——这宠信,明晃晃的。
在宫里听多了丝竹,炀帝忽然想找点天然趣。某天夜里月亮特亮,他拽着萧后,带着十六院夫人和五六个宠妃,让小太监拎着酒盒子,慢悠悠晃到白石桥看月亮。
三更天的月亮挂在头顶,跟个大银盘似的。炀帝说别摆排场,铺块锦毡就席地坐,不管高低贵贱,挤成一圈聊天喝酒。这样清清爽爽看月亮,比听那些吵人的曲子强多了,他抿着酒说。萧后接话:这会儿要是有玉箫吹两声,更绝。
朱贵儿立马摸出支紫竹箫,悠悠扬扬吹起来,听得人骨头都酥了。箫声停了,袁宝儿亮开嗓子清唱,薛冶儿借着月光舞剑,银辉里剑光闪得像流水。
喝到兴头上,萧后忽然问:这桥叫啥名?炀帝愣了下:还没起呢。萧后笑:那陛下今儿赐个名呗,留着让后人念叨念叨。
炀帝低头琢磨半天,瞅瞅身边人:古人不都按人数起名嘛,啥七贤乡、五老堂的。今儿咱算上你、十六个夫人,再加上绛仙她们,正好二十四个人——就叫二十四桥!
众人赶紧敬酒:陛下这名字起得妙!炀帝仰头干了杯,哪儿想到后来有个叫杜牧的诗人,还写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念叨这事儿呢。
在离宫待久了,亭台池馆逛腻了,炀帝又盯上了月观。某天他溜过去,正撞见吴绛仙对着镜子梳头,姑娘手忙脚乱要起身接驾,他赶紧摆手:别忙活,朕就爱看美人窗下梳头,比看戏带劲。
他搬个椅子坐镜台边,瞅着绛仙挽云髻、画长眉,眼睛都不眨。绛仙被瞅得脸红,笑着说:我这粗模样,有啥好看的?炀帝啧嘴:妙就妙在这儿!可惜宫殿太敞亮,显不出姑娘家的娇劲儿。要是有几间弯弯绕绕的小屋子,跟你俩悄悄待着,跟民间小夫妻似的,才叫美呢。
绛仙刚说怕没这巧匠,炀帝就喊来管工程的高昌。高昌说:我有个老乡项升,浙江人,特会盖精巧房子。
项升被叫来,炀帝指着图纸说:别整那些空荡荡的大殿,要绕来绕去、藏藏掖掖的。项升熬了十天夜,画出张图:一座楼里分出千门万户,左拐右绕,压根瞅不清咋进出。
炀帝拍着大腿乐:就这!住里头,当回天子也值了!旁边太监脸都白了,他倒不管,赏了项升一堆绸缎金银,催着开工。
旨意一下,地方官可惨了——这些年挖河、盖行宫、打辽东,老百姓早被榨干了。封德彝还拿着圣旨催,说迟了就严惩。百姓琢磨着:去服劳役是死,在家饿死也是死,干脆拉杆子当盗贼!窦建德在漳南聚众,李密在洛阳闹腾,瓦岗寨翟让、刘武周也跟着起哄,天下乱成一锅粥。可文武百官都瞒着,炀帝还蒙在鼓里,天天喝酒玩乐。
一年后,项升把楼盖好了。远看高高低低的楼阁缠在一块儿,画栋飞檐勾肩搭背,偶尔露出段红栏杆、一角花帘子,太阳一照,珠光宝气能映出五种颜色,活像海市蜃楼。
进了楼更晕:幽房密室像花朵似的扎堆,这边花木挡着路,那边帘子遮着门,刚转个弯看见画栏,再回头又是道回廊。往前走像换了个天地,眨眨眼又冒出新景致,才到前院,脚一错就拐进后院了。
柱子是金子的,栏杆是碧玉的,台阶像玉做的,窗户镶着珠子,千门万户绕来绕去,走错一步能转一整天。房梁上盘着金虬,门框边蹲着玉兽,墙上的砖石亮闪闪,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能晃花眼——就像唐人写的,工巧到从古没有。
炀帝站在楼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哪儿知道这楼耗掉的钱粮,早把天下逼得快炸了。
项升把大楼盖好,赶紧请炀帝来打卡。炀帝坐着油碧小车晃过来,远远瞅见那楼,眼睛都直了——飞檐翘角缠在一块儿,金晃晃的光裹着彩缎,活像神仙住的洞府被搬到了人间,看得人晕乎乎的。
等进了楼里,更绝了:到处是锦绣帘子遮着挡着,左转绕出个暖阁,右转拐进间密室,弯弯绕绕的路像打了无数个结,却又处处通着。炀帝一边走一边咂嘴,手指点着梁柱乐:这楼也太会藏了!别说凡人进来得迷路,就是真仙来了,怕也得在这儿转圈圈。就叫迷楼吧,这名儿贴切!
他让项升领着宫女们在楼里认路,又喊来吏部的人:给项升个五品官当当,再从内库搬一千匹绫绢赏他!项升磕头谢恩,笑得嘴都合不拢,颠颠儿地出宫去了。
这天炀帝干脆不回宫了,就在迷楼住下,把吴绛仙、袁宝儿这帮得宠的美人全叫过来陪驾。又下了道旨:选三千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宫,全塞进迷楼当宫女。
大楼正中间摆了四副宝帐,象牙床配软枕头,锦缎褥子铺得厚厚的,炀帝还给它们起了花名:第一帐叫散春愁,第二帐叫醉忘归,第三帐叫夜酣香,第四帐叫延秋月。他一天到晚除了喝酒,其余时候全泡在这几帐里,把水沉香、龙涎香往四角一烧,香烟裹着纱幔飘起来,从外面看,整座楼像裹在云里雾里,仙气飘飘的。炀帝搂着美人在里头闹,真把自己当琼楼里的神仙了。
那三千小姑娘,个个像刚出窝的小奶猫,嫩得能掐出水,穿一身轻罗纱衣,袅袅娜娜地在各处密室里煮茶焚香。炀帝整天在楼里串来串去,忙得脚不沾地,可气的是这楼太曲折,高高低低的没个平路,辇也坐不得,轿子也进不来,全得靠自己两条腿丈量,走得腿都酸了。
那会儿宫里的人精多着呢,见炀帝走路费劲儿,都盯着机会献殷勤。早先何安献了御女车,混得风生水起,他弟弟何稠看在眼里,动起了脑筋——皇上不是嫌走路累吗?他捣鼓了十天半月,造出辆转关车献了上来。
这车底下安了四个轮子,左右藏着机关,能上能下,爬楼跟走平地似的,转弯抹角也灵得很,一点不卡顿。车身不大,一个太监在后头推着,就能到处跑,车上镶满了金玉珠翠,晃得人睁不开眼。
炀帝一见这车,乐得直拍大腿,亲自坐上去试了试——果然轻快得像阵风,左拐右绕全随心意,上楼下阁比走路快多了。他从车上下来,立马传旨:赏何稠一千两黄金,再给个官儿,跟着朕当差!
打这儿起,炀帝有了转关车,在迷楼里更是没日没夜地疯玩。黑天白日混在一起,脑袋晕得像装了浆糊,酒喝得太多伤了脾胃,又没日没夜地折腾,身子骨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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