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守后院向来热闹,姨太太们绕着他转,偏生飞红是个眼明心亮的,见了厚卿这等玉人儿,心早就像被猫爪挠似的——倒也不敢奢望独占,只盼着能分他半分留意,已是天大的福分。自那夜拉着厚卿说开了心事,她便铁了心要帮这对年轻人,暗地里常劝娇娜放宽心,转头又替厚卿打点这打点那,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可该来的离别还是来了。厚卿说要赶考,怕路上因开河修路耽搁,得早走。荣氏忙着缝衣裳备干粮,朱太守则在内室摆了饯行宴。一桌子人围着圆桌坐,气氛却僵得像块冰——安邦公子还小,只顾扒拉菜;朱太守和荣氏说着路上当心好好考的老话;娇娜捏着筷子,指尖泛白,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半句说不出。?
飞红往常是话最多的,此刻却抿着唇不吭声。她瞅着厚卿俊朗的侧脸,心里像揣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才刚能说上几句话,人就要走了,这滋味比吞了黄连还苦。其他五位姨娘见大姨娘不言语,也都识趣地闭了嘴,满桌只剩碗筷轻碰的声响,连酒都喝得没滋没味。没多大会儿,这席离筵就草草散了。?
三更敲过,娇娜房里却悄悄摆开了另一桌。碟子里的酱鸭、酥糖,都是飞红瞒着人做的——她知道娇娜不好意思开口,索性自己把活儿全揽了。?
烛火摇摇晃晃,照得两人影子在墙上缠成一团。娇娜攥着厚卿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到了京城......记得给我捎信......厚卿喉结滚了滚,刚想说一定,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慌。?
飞红坐在旁边,一会儿给这个递帕子,一会儿给那个斟酒,自己眼眶也红得像兔子。听着两人絮絮叨叨说等我回来就求亲定要风风光光娶你,她鼻子一酸,也跟着掉泪——一半是替他们愁,一半是为自己憾。?
直到窗外透进鱼肚白,飞红才硬起心肠催:再不走赶不上早路了。娇娜这才哆哆嗦嗦摸出个白玉连环,塞进厚卿手里:你看这环套环......就像咱俩人......话没说完,又哭倒在他肩头。?
厚卿忙解下汗巾上的翡翠双狮,塞进她掌心,捏了捏她的手腕:等着我,回来就......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了回去。?
送厚卿下楼时,飞红趁他转身,飞快地塞给他个小铜镜,镜面刻着和合二字。路上......保重。她声音发颤,没敢抬头看他。?
厚卿回房躺了没多久,天就亮了。荣氏进来帮他理行李时,见他枕巾湿了一大片,只当是孩子舍不得家,叹了口气没多问。?
门吱呀开了,厚卿回头望了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他知道,娇娜定在里面看着。这一脚踏出去,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踏进来。侯门深似海,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那玉连环、翡翠狮,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等我撑着了。
再说隋炀帝这人哪,玩心比天大。为了再去江都潇洒,嫌走海路颠簸,竟拍板要挖条御河,把孟津的水直引到扬州。这工程简直是把百姓往火坑里推——开山凿城不说,前后抓了三百六十万壮丁,等河挖通时,活下来的只剩一百一十万。管工的头目也从五万折损到两万七,沿途被折腾死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满打满算,这条河是用三百万条人命铺成的。
河刚挖通,炀帝又催着工部造龙舟。头号龙舟十只给皇帝皇后,二号五百只分给妃嫔,再加上一万只杂船,限三个月交货。这下可苦了州县官,大县摊三百只,中县二百,小县一百,最后全转嫁到百姓头上。富户被榨得底朝天,穷人家卖儿卖女都凑不齐木料钱,沿河一带愣是被折腾得十室九空,才算把船队凑齐,整整齐齐排在御河埠头,活像条金碧辉煌的水上游乐场。
炀帝带着百官来验船,见头号龙舟长二十丈、宽四丈,里头大殿楼阁样样俱全,壁上镶金嵌玉,锦幕珠帘晃得人眼晕,美得他合不拢嘴。可酒过三巡,他又皱起眉:船是漂亮,可跟座不动的宫殿似的,撑不动摇不快,啥时候才能到江都?
黄门侍郎王宏赶紧凑趣:陛下放心,臣早备了锦帆,东风一吹准能跑!炀帝还是不乐:没风咋办?王宏又说:臣还用五彩绒做了锦缆,让人夫牵着走,跟宫殿长腿似的!旁边萧怀静更绝:不如从吴越选千名十五岁姑娘,穿宫装牵缆,无风时拉船,有风时划船。陛下凭栏一看,那才叫养眼!
炀帝听得眼睛发亮,又怕姑娘们力气小,萧怀静立马补刀:再添千头白山羊,姑娘们拿彩鞭赶羊一起拉。人美羊白,活像神女牧羊,多带劲!这主意把炀帝乐疯了,当场拍板,急得太监们连夜往江南选姑娘抓羊。
第二天带后妃们看船,夫人们跟进了游乐场似的,这个抢江景房,那个争观景台。炀帝索性在大殿摆酒,歌舞升平闹到半夜,醉得被人扶上辇车。半路洛阳县令献来盆奇花,三尺高的茎上开着并蒂花,紫边白心,摸起来滑溜溜的像美人皮肤,香味一闻,酒意全消。
这花叫啥?炀帝捧着不放。还没名呢!黄门官答。炀帝一拍大腿:它迎着朕的辇车来,又是并蒂,就叫合蒂迎辇花!夫人们立马争着要养,炀帝却塞给袁宝儿:你是御车女,管这迎辇花,名正言顺!
从此袁宝儿天天掐着花枝跟在炀帝屁股后,皇帝离了这花醒不了酒、睡不着觉,自然也离不了她。可怜那千名殿脚女还没上船,这朵奇花已让袁宝儿宠冠后宫,真是花如其名,专迎龙辇呢。
炀帝自从御河通了、龙舟造好了,整个人跟长了针眼似的坐不住——心里那只小马达突突直转,恨不能立刻踩着浪花飘去江南。可急也没用啊,那一千个拉船的殿脚女还没凑齐,总不能让龙舟自己长腿跑吧?正急得团团转,西苑令马守忠顶着一张苦脸闯进宫来。
这位马总管是西苑的大管家,听说皇上要扔下自家精心打理的神仙花园跑去江都,当场憋出一肚子打工人的委屈。陛下啊,他扑通跪下,脑门上的汗珠比泪珠还急,您前次去西域吹冷风就够折腾了,好歹算开疆拓土;这回跑去江南纯玩,传出去像话吗?您看看这西苑——五湖四海三神山,哪样不是花了老鼻子钱盖的?放着现成的仙境不享,偏要去寻什么江南春色?
炀帝掏掏耳朵,这话听着耳熟,却半句没往心里去。唯独驾出无名四个字,像根小刺扎了他一下——也是哦,这么大排场出去玩,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然史书上怕是要写炀帝荒淫,弃国南巡,多难听。
他摸着下巴琢磨半晌,忽然拍大腿:有了!前几天宇文达不是说高丽不进贡了吗?咱就打着亲征辽东的旗号!先下道诏书忽悠天下人,说要御驾亲征,暗地里派个将军带点兵去辽东装装样子。咱呢,明着是打仗,实则游山玩水,这不就把面子里子都顾上了?
第二天早朝,炀帝唾沫横飞地宣布了这个天才计划,顺手甩出来一篇《征辽诏书》,通篇之乎者也,核心就一句话:朕要去江南玩,但你们得说我是去揍高丽的。
诏书墨迹未干,那边殿脚女也选齐了。一千个姑娘个个细腰长腿,被分到十只大龙船上,十个人拽一根锦缆,无风时当纤夫,有风时做桨手。总管太监还特意搞了岗前培训,确保姑娘们拽缆时腰肢扭得好看,挥桨时袖子甩得潇洒。
出发那天,炀帝和萧后穿得金光闪闪,活像两尊移动的财神爷,带着十六院夫人和一堆宠妃挤上逍遥宝辇。三千美女、八百宫嫔驾着七香车跟在后面,内侍们骑着马,蟒衣玉带晃得人睁不开眼。为了圆征辽的谎,前面还排着八千锦衣军,龙旗凤带拉出去十里地,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要去打仗。
号炮刚响,宫门口突然炸锅——上千宫女哭成一片海,疯了似的扑过来拦车驾。带上我们!皇上别走啊!她们早听说只能带三千人,自己是被丢下的那拨,当下也顾不上体面了,有拽车帘的,有抱车轮的,还有直接往马前跪的,哭得比丧考妣还伤心。
炀帝这辈子最吃软不吃硬,看着姑娘们梨花带雨的脸,心也软了半截。他扒着车辕劝道:乖,好好看家,朕去去就回,最多一年。宫女们哪肯信,哭得更凶了。炀帝没辙,只好狠心喊士兵推车。车轮碾过的地方,裙摆绞成一团,哭声震得树梢落叶子,地上甚至溅出几点血——可怜这些娇滴滴的姑娘,哪禁得住铁轮子折腾。
炀帝在车里听得心头发紧,叫人拿来纸笔,趴在车垫上写了句打油诗:我慕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派人传下去给宫女们看。姑娘们捧着诗笺,知道留不住了,只能抽抽噎噎地看着车驾走远。
到了白石埠头,炀帝一行人直接上船。十只大龙舟用铜索串成一串,帝后坐中间,十六院夫人分坐前后五百只二号船,每船插面绣旗当编号,方便炀帝点单。一万只杂船跟在后面,装着文武百官和太监,整条御河堵得像早高峰的地铁。
护缆郎将高昌带着一千殿脚女来请安,炀帝扫了眼,个个穿得花红柳绿,腰细得能一把掐断。正好当天没风,没法挂锦帆,郎将便吆喝着让姑娘们上岸拽缆,一千头白山羊也跟着凑热闹。
鼓声一响,好戏开场了——姑娘们柳腰一扭,一百条锦缆被拽得笔直。炀帝搂着萧后站在船楼,看得眼睛都直了:两岸粉黛成行,纤腰款摆,香风一阵阵扑过来,连水都染了脂粉气。朕这皇帝没白当!他咂着嘴跟萧后感慨。萧后笑着应和:陛下懂得及时行乐,才是真聪明。
等萧后下去了,炀帝干脆趴在船舷上,鼻尖快贴到水面——他要看清楚,哪个姑娘拽缆时鬓边的珠花晃得最俏,哪个姑娘回头时眼角的泪痣最勾人。阳光洒在水面上,把姑娘们的影子泡得软软的,倒比江南春色先醉了帝王心。
殿脚女们刚挪出去半里地,一个个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脖子上的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滑,樱桃小嘴张张合合,喘得像揣了只小奶狗。四月的太阳正毒,金晃晃地晒在粉脸上,这群十五六岁的娇姑娘哪受过这罪?走几步就晃悠一下,活像被晒蔫的牵牛花。
炀帝扒着船舷皱眉——本来是想看美人摇曳生姿,结果个个香汗淋漓,脂粉都冲花了,活脱脱一群落汤鸡。他一挥手:停船停船!金钲哐当一响,锦缆齐刷刷松下来,姑娘们瘫在岸边,帕子捂着脸直喘气。
萧后从舱里探出头:陛下这是心疼小美人儿,怕晒坏了她们的嫩皮?
你别取笑朕,炀帝挠挠下巴,这模样实在太煞风景了。
旁边翰林院学士虞世基赶紧凑上来:陛下别急,臣有一计——让两岸都种上垂丝柳,像搭了两排绿帐篷,保管晒不着。
千里长堤呢,哪来得及?炀帝撇嘴。
好办!虞世基眼睛发亮,老百姓种一棵柳,赏一匹绢。那些穷人家见了好处,保准连夜扛着树苗来干活。
炀帝拍大腿:高!当即传旨,两岸插满告示:种柳一棵,赏绢一匹,现种现发!户部官员带着成车绸缎蹲在岸边,刚喊一声开工,黑压压的百姓扛着锄头树苗就涌来了,比赶庙会还热闹。
不到一天,近百里河岸就被柳树塞得满满当当,风一吹绿浪翻滚,活像两条翡翠腰带。炀帝扒着船窗看得乐呵:这才叫君臣同乐嘛!说着拽着百官上岸,选了棵最壮的柳树,让内侍挖好坑栽进去。他象征性地扶了扶树干,就算是御植了,转头对萧后嘚瑟:瞧见没?朕亲手种的,将来得叫隋堤柳。
萧后捂着嘴笑:陛下这棵怕是活不成——您连根土都没沾呢。
炀帝脖子一梗:朕种的树,自有天地灵气照着!正说着,岸边百姓山呼万岁,他得意地挥挥手,心里早盘算着明天该给柳树起个更洋气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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