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
烟雾缭绕。
沙瑞金的指节，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回响。
“天穹科技的‘龙芯三号’，意义非凡。这不只是一家企业的胜利，更是我们汉东，乃至整个大夏在科技领域的一座丰碑。”
他的话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
“我再强调一遍，营商环境不是一句空话。特别是对于天穹科技这样的核心企业，必须给予最高级别的保护。任何试图干扰其正常经营，打歪主意的行为，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圈。
“散会。”
众人陆续离开，只有秘书长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帮他收拾文件。
沙瑞金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条不起眼的老街，和那个悠闲喝茶的老人。
保护天穹科技？
不，他要保护的，是那位能让天穹科技一夜之间捅破天花板的“老班长”。
省检查院，反渎职侵权局。
侯亮平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泰华地产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复职，然后调岗。
他从万众瞩目的反贪局，来到了这个相对边缘的部门，负责处理赵泰案的“手尾”——资产清算。
这几乎是一种变相的“冷藏”。
侯亮平却毫不在意，他一头扎进了泰华集团那如同蛛网般复杂的财务报表里。
他有预感，这里面藏着东西。
连续三天三夜，他几乎没合眼。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透，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境外信托文件中，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一笔数额高达九位数的资金，在赵泰准备强拆老街的前一周，通过十几家皮包公司层层转手，最终汇入了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离岸账户。
收款方：维纳斯基金（VenusFund）。
侯亮平在内部系统里查询，这个基金的名字，一片空白。
它就像一个幽灵，吞下巨款，然后消失在茫茫的数据海洋里。
这笔钱的流向，过于隐秘，过于专业，绝不是赵泰那种草莽商人能操作出来的。
背后，还有人。
一个比赵泰能量大得多，也谨慎得多的黑手。
侯亮平拿着那份打印出来的资金流向图，手指在“维纳斯基金”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按照程序，他应该立刻将这个发现整理成报告，上报分管领导，然后由上级决定是否立案，是否申请跨国司法协助。
可楚风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查而不明，断而不公。”
还有沙瑞金在内部会议上，那句意有所指的“保护核心”。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感。
自己面对的，或许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整片盘根错节的森林。冒然闯进去，只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他之前所有的骄傲和自信，在这一刻，被现实砸得粉碎。
程序正义？
当对手能制定规则，甚至能无视规则时，你手中的“程序”，还剩下多少力量？
他将那份报告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夜色已深。
侯亮平走出办公大楼，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没有开车，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老街。
昏黄的路灯下，街口的“拾光书屋”还亮着灯。
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来。
侯亮平循声望去，看到书屋门口，楚风正踩着一张小马扎，手里拿着一把锤子，在帮隔壁杂货铺的张婶修理被大风吹坏的铁皮雨棚。
“陈大爷，您慢点，可别闪了腰！”张婶在一旁扶着马扎，絮絮叨叨地喊着。
“没事，还硬朗着呢。”楚风的声音平和，他调整好雨棚的角度，拿起一颗钉子，干净利落地敲了下去。
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哎哟，这下可牢固了！真是太谢谢您了，陈大爷！”张婶满脸感激。
“邻里邻居的，客气什么。”
楚风从马扎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侯亮平就站在街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一个能让省委书记喊“活爹”的存在，一个能让军方大佬立正敬礼的人物，一个能随口解决世界级科技难题的“神人”。
此刻，却像个最普通的邻家大爷，为了一面被风吹坏的雨棚，踩着马扎，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或许，每一面都是。
那份通天的权势和滔天的背景，在他身上，仿佛只是件可以随时穿上、随时脱下的外衣。
而这市井间的烟火气，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侯亮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还在为程序和规则纠结，而人家，早已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坚定许多。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侯亮平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关于“维纳斯基金”的报告。
他没有再犹豫。
他找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是靳磊留下的一个加密号码。
楚风授意给的“后门”。
他用一部全新的非实名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侯亮平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这是他的一次站队，一次选择。
“我……是侯亮平。”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面依旧沉默。
“赵泰案，我发现一条通往开曼群岛的资金线索，收款方叫‘维纳斯’。”
他言简意赅，只说事实，不做推断。
“时间点，在老街拆迁事件前。”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字，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
“收到。”
通话被挂断。
侯亮平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电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有些黑暗，必须用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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