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省府大楼里，人人自危，走路都踮着脚尖。曾经门庭若市的几间办公室，如今贴上了封条，门可罗雀。
沙瑞金坐在办公室里，面前堆着山一样的文件。他手中的红笔，每一次落下，都意味着一个名字的仕途走到了终点。
电话响起，是钟正国从紫云山打来的。
“老沙，动作不小啊。”
沙瑞金没有停下笔，声音沉稳。“老班长不喜欢屋里有灰尘，我这个当兵的，就得把地扫干净。”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声轻笑。“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这么说，非得踹你一脚。干得不错，高层很满意。汉东，就交给你了。”
“是。”沙瑞金挂断电话，将一份关于侯亮平的嘉奖令签上自己的名字，推到一边。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那条老街的方向，才是汉东真正的定海神针。
……
老街的改造项目，黄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由“天穹科技”牵头，多家企业联合注资的“老城区文化保护性开发计划”。
拆迁的推土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戴着安全帽的古建筑修复专家。每家每户的补偿方案都摆上了桌面，价格公道得让人难以置信。
愿意搬走的，拿到了一笔足够在市中心买套新房的巨款。
愿意留下的，则会成为新规划的一部分，商铺翻新，租金减免。
张婶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汤面，乐呵呵地走进“拾光书屋”。
“陈大爷，天凉了，吃碗面暖暖身子！这回可多亏了您啊！”
楚风接过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我一个开书店的，能有什么功劳。是国家政策好。”
“您就别谦虚了！”张婶一拍大腿，“我们都听说了，那个姓孙的，还有那个李副书记，都进去了！大快人心！要不是您那天站出来顶着，我们这老街早没了！”
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街坊们都说，您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专门来镇着咱们这条街的。”
楚风差点被面汤呛到，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快回去吧，就你话多。”
送走了热情的张婶，楚风将面碗放在一旁。
书屋的门，被推开了。
祁东来一身便装，依然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靳磊跟在他身后，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气质沉静。
梁盼盼最后一个进来，西装革履，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他反手关上门，将“正在盘点，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了出去。
不一会儿，侯亮平也到了。
他换下了检察官制服，穿着一件夹克，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他看着屋里的几人，有些局促，但还是冲楚风点了点头。
“都坐吧。”楚风指了指那张平日里用来下棋的旧方桌。
四个人，代表着军、商、情、法四个领域在大夏最顶尖的力量，此刻却像小学生一样，围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书店老人面前。
没有庆功酒，没有客套话。
楚风亲手给每人沏了一杯茶。
“说说吧，这次行动，你们各自有什么得失？”
祁东来第一个开口，声音铿锵。“‘龙魂’行动分队提前一小时渗透至预定地点，信号屏蔽、物理隔绝全部按时完成。失误在于，对孙连城那块智能手表的监控出现了滞后，让他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语气里透着自责。“这是我的疏漏。”
楚风呷了口茶。“那条信息，无伤大雅。一个‘败’字，是发给他的同伙，也是发给他自己。它唯一的价值，是让李副书记的茶杯提前摔碎了几分钟而已。”
他看向靳磊。
靳磊推了推眼镜。“国安部的情报网覆盖了孙连城所有的对外联络渠道，但他的资金转移路径，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他利用了十几个国家的金融系统漏洞，通过加密货币和离岸公司层层嵌套，我们虽然锁定了最终流向，但多花了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如果敌人提前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梁盼盼接过了话头。“这事我也有责任。老爷子，您让我盯着国内的资金盘，我把天穹科技的防火墙技术共享给了银行系统，但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贪婪和手段。金融战，打的也是信息差和时间差。慢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三个人，没有一句表功，全在复盘自己的不足。
侯亮平端着茶杯，手心有些冒汗。
他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以为的“雷霆行动”，在他看来已经是完美的收官，但在这些人眼中，却充满了可以改进的细节。
楚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侯检察官，你呢？你抓了孙连城，立了头功，现在是省检的新星。你觉得，你做对了什么，又差点做错了什么？”
侯亮平放下茶杯，身体坐直了。
“我……我差点就把事情搞砸了。”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最初的目标，只是孙连城的经济问题。我以为只要按程序走，拿到证据，就能把他绳之以法。”
他抬起头，看着楚风。“但我不知道，他背后牵扯着境外势力，牵扯着西北的恐怖活动，甚至牵扯到‘启明星’的发射安全。如果不是您和各位提前布局，我那份逮捕令，可能永远都签发不出来，甚至我自己……都会人间蒸发。”
这是一种后怕，也是一种清醒。
楚风点了点头。“你没错。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做到了最好。法律，是我们的底线，也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但你要记住，敌人，是不会跟你讲法律的。”
他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孙连城。”
然后，他在圈外画了几个点，又用线连了起来。
“这个点，是境外的基金会，负责出钱。这个点，是西北的极端组织，负责搞破坏。这个点，是潜伏在金融系统的内鬼，负责洗钱。这个点，是提供技术支持的黑客。他们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楚风看着侯亮平。“你的逮捕令，只能打掉孙连城这个圈。但这些线和点，怎么办？法律能跨过国境，去抓捕那些基金会的主席吗？能凭一份口供，就给千里之外的恐怖分子定罪吗？”
侯亮平沉默了。
他不能。法律的尊严，建立在国家主权之上。出了国境，那就是一张废纸。
“所以，需要靳磊。”楚风指了指那位文静的信息专家，“他负责找到这些线，掐断它。需要梁盼盼，他负责在金融战场上，把流出去的钱追回来，甚至让对方血本无归。需要祁东来，他负责在物理上，让那些敢伸手的爪子，永远都缩回去。”
楚-风最后看向侯亮平。
“而你，侯亮平，你负责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站到聚光灯下，用法律，给这件事画上一个最公正、最无可辩驳的句号。你告诉所有人，在大夏的土地上，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这不叫‘特权’，这叫‘联动’。是在规则之外，为了捍卫规则本身，所必须存在的灰色地带。”
侯亮平浑身一震。
灰色地带。
这四个字，他曾经无比厌恶。但今天，从楚风口中说出，他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清明。
他明白了。他不是在单打独斗，他的背后，站着整个国家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而他手中的法律，是审判的号角。
“我明白了。”侯亮平郑重地站起身，向楚风，也向桌边的每一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会坚守法律的底线，但我会用更广阔的视野，去看待我的敌人。”
楚风露出一丝微笑，扶起了他。
这次谈话，不是授课，是传承。
将一种超越了单纯的善恶、法条的宏大斗争哲学，传承给这些大夏未来的中流砥柱。
几人陆续离开，书屋又恢复了宁静。
楚风重新拿起那块抹布，擦拭着那个青花瓷瓶，动作不疾不徐。
老街对面，一家新装修的咖啡馆悄然开业。
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正低头看着一份外文报纸。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街对面的“拾光书屋”。
放下杯子时，他的手腕动了一下。
袖口向上滑开了一公分。
一截黑色的蛇形纹身，在他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仿佛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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