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一间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侯亮平的办公桌上,那份停职通知书就像一张刺眼的判决。他被勒令回家反省,但他一步也没离开。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拾光书屋门前的一幕幕。
那个叫楚风的老人,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那把被随意丢在桌上的老枪,带着血与火的气息。沙瑞金书记那近乎失态的震怒。还有最后出现的那几名军人,沉默,却带着山一般的压迫感。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那个老人,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天大的问题!
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是他的顶头上司,反贪局局长。
“侯亮平!你还待在单位干什么?让你回去反省!”电话那头的咆哮几乎要冲破听筒。
“我在整理手头的工作。”侯亮平的回答很平静。
“整理个屁!”对方的火气更大了,“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沙书记亲自打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我告诉你,那个书店,那个人,你一个字都不要再提!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呢?”侯亮平反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种近乎疲惫的警告。“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亮平,听我一句劝,到此为止。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为了一件根本扳不动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我只相信证据和法律。”
“狗屁的证据!”对方终于失去了耐心,“你的停职命令就是证据!证明你这次错得有多离谱!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家去!”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办公室内,死寂一片。
侯亮平慢慢放下话筒。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被压制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执拗。
到此为止?
不可能。
程序之外的特权,就是腐败的温床。他绝不相信有什么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沙瑞金的庇护,军方的出面,这一切反常的举动,恰恰证明了那个楚风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必须把它挖出来。
……
夜色如墨。
一家不起眼的技术服务公司内,键盘的敲击声清脆而密集。
小王,省检技术科的骨干,也是侯亮平最信任的朋友,此刻正紧锁眉头。
“亮平哥,你确定要这么做?绕过所有程序,私下调查……这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俩都得完蛋。”小王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没有按下。
侯亮平坐在他身边,递过去一瓶冰水。
“我只问你,你觉得正常吗?一个普通退休老人,能让沙书记雷霆震怒,能让军方连夜出动?”
小王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所以,一定有鬼。”侯亮平的身体微微前倾,“我怀疑他是一个巨大犯罪网络的头目,梁盼盼只是他的白手套。沙书记,可能就是他的保护伞。”
这个推论让小王的脸色变了又变。
“哥,这……这玩笑开大了。沙书记他……”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要真相。”侯朗平打断了他,“帮我查,就查一个叫‘陈风’的退休老人,拾光书屋的店主。银行流水,社会关系,只要是能查到的,我都要。”
小王看着侯亮平,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偏执。他知道,自己劝不住。
“好吧。”小王咬了咬牙,按下了回车键,“出了事,我陪你一起扛。”
数据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关于“陈风”的社会关系信息很快就出来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无亲无故,无儿无女,社会关系一栏里,除了几个老街坊的名字,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科技巨头——梁盼盼。
“果然和他有关系!”侯亮平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别急,还有银行流水。”小王的操作更快了。
当另一份加密文件被解开,庞大的数据流呈现在两人面前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侯亮平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屏幕上,是一份长达数十年的银行流水记录。
记录的源头,正是“陈风”的个人账户。而流向,则是几十个遍布全国各地的不同个人账户。
每个月的同一天,都会有一笔笔数额不等的钱,从陈风的账户里,精准地汇入那些陌生的账户中。
五千,一万,三万……
数额有多有少,但从未间断。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流水记录像一条无穷无尽的瀑布,刷满了整个屏幕。
小王颤抖着手,在键盘上敲击着,进行着最后的汇总。当那个最终的累计金额以一串鲜红的数字跳出来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足以让任何办案人员都心惊肉跳的数字。
“我的天……”小王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侯亮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找到真相的狂热与兴奋。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指着屏幕,像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他哪来这么多钱?还几十年如一日地给这么多人汇款?这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形。
“这是黑钱!是组织经费!是控制手下的封口费!这些收款人,一定都是他犯罪组织的核心成员,或者……是那些牺牲成员的家属!他用这种方式,维持着整个组织的忠诚!”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形成了。
楚风,这个化名陈风的老人,就是隐藏在汉东,乃至整个大夏最深处的“教父”。
梁盼盼,负责用高科技产业为他洗钱,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
沙瑞金,就是他在政界的最高保护伞,为他的犯罪帝国保驾护航。
那把枪,是他身份的象征。
军方的出现,是他动用某种特殊关系,来震慑调查人员的手段!
一切都通了。
一切都合情合理!
“亮平哥,我们……我们是不是……捅到天了?”小王的嘴唇发干,他被侯亮平的这番推理吓到了。
“不是捅到天。”侯亮平的眼中燃烧着火焰,“我们是要把这片被乌云笼罩的天,给捅出一个窟窿,让阳光照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沙瑞金的警告再次浮现在耳边。直接向省检委汇报,这份材料很可能会被压下来,甚至自己会立刻被控制。
不能这么做。
必须绕开所有可能存在的阻力。
他想到了一个人,省检察院的吴副检察长。一个出了名的老顽固,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是讲究原则和法纪,而且和沙瑞金不是一个派系。
只要把这份铁证放到他的桌上,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小王,把所有流水记录、收款人信息、还有资金汇总,全部打印出来,加密打包。”侯亮平下达了命令。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举报。
他要写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将他的推理、这个“犯罪帝国”的构架,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
他要让吴副检看到这份报告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起案件的严重性,严重到他不敢不办,不能不办!
夜,更深了。
侯亮平伏在灯下,奋笔疾书。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骑士,正举起长枪,冲向那头看似不可战胜的恶龙。
几个小时后,一份厚厚的材料被装进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被贴上了加密封条。
侯亮平拿着文件袋,走出了公司。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驱车来到省检察院大楼前,没有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另一栋更为庄严的办公楼。
他站在吴副检察长的办公室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透过门上的玻璃,他能看到里面那个一丝不苟的身影。
他的心脏在狂跳,是紧张,也是一种即将揭开惊天大案的亢奋。
他抬起手,叩响了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门。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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