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穹顶灯一盏盏暗下去，只留下边角的壁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林晚照拔下投影仪的U盘时，金属接口在掌心硌出了红印。
她低头整理散落的资料，听见门口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是父亲的蓝衬衫蹭到了门框。
林国栋的影子投在地毯上，比记忆中更加佝偻。
他紧握着那本磨旧的笔记本，封皮边缘的毛絮被指甲抠得更乱了，指节泛着青白。
林晚照喉咙发紧，前世她站在破产法庭上时，也见过这样的指节——母亲紧握着医院缴费单，父亲紧握着被银行收回的房产证，都是这样发白的、使尽力气的姿势。
“晚照。”林国栋开口时，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爸爸……对不起。”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要飘走，却重重地砸在林晚照的心上。
她抬起头，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壁灯下泛着银光，眼尾的泪还没干透，在皱纹里洇成一道浅痕。
前世她自杀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父母，父亲在电话里吼道“你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母亲哭得说不出话。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卖了老房子替她填补窟窿，只是怕她压力大，瞒了整整三个月。
“爸，”她把资料抱在胸口，指尖轻轻碰了碰父亲紧握笔记本的手背，“我没怪过您。”
林国栋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又缓缓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粉笔磨出的薄茧，粗糙却温暖：“家长会前……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到我，说你跟着社会上的人混。我当时就该相信你，就像你小时候摔破膝盖，哭着说不是自己调皮，是帮同学捡风筝——”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是爸爸老糊涂了。”
林晚照鼻子发酸。
她想起重生那天，自己缩在十六岁的身体里，看着母亲在厨房煮酒酿圆子，父亲在阳台给她的多肉浇水。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林晚照”这个名字，是父亲翻了半本《诗经》取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说要女儿像月光一样干净明亮。
“走，回家。”林国栋抽回手，假装去提她的资料袋，“你妈煮了莲藕排骨汤，说你最近瘦了。”
回家的路不过两站公交，林母却一路紧握着林晚照的手没有松开。
路灯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母亲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晚照啊，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难处了？上次你说去图书馆，我去送伞，看见你从校医院出来。”
林晚照心尖一颤。
她重生后确实去过校医院——不是看病，是找被江辰威胁的安子然取证。
那天安子然缩在墙角发抖，说江辰让人往她水杯里下了镇定剂，她咬着牙把药瓶藏在床垫下，说“林同学
“妈，我真没事。”她反握住母亲的手，“就是……最近在准备创业比赛，熬夜多了点。”
林母半信半疑，但没有再追问。
路过小区便利店时，父亲突然拐了进去，出来时举着一包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橘子软糖：“老板说这个牌子没停产，我就……买了。”
糖纸沙沙作响，林晚照含着甜津津的橘子味，望着父母鬓角的白发，喉咙发紧。
前世她总觉得父母的爱太琐碎，不如陈默的玫瑰浪漫，不如林诗雅的陪伴贴心。
直到众叛亲离时才明白，原来最稳妥的安全感，从来都藏在汤锅里的藕香、书包里的软糖，和家长会后那声“对不起”里。
晚上十点，林晚照的手机在书桌上震动。
顾昭明的消息弹了出来，背景是他游戏公司的标志——一只举着剑的小狐狸，和前世萧昭铠甲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江辰的人今天去仓库搬东西了，监控拍到他往面包车里塞了几个黑箱子。】
林晚照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她早就料到江辰会察觉，上周五故意让安子然的病历在学生会办公室“不小心”被翻到，就是要打草惊蛇。
前世江辰替林诗雅做事，帮她转移晚晴集团的设计稿和客户资料；今生他还是那条见不得光的毒蛇，只是这次，她要顺着蛇信子，找到藏在更深处的蛇窝。
【让他搬。】她快速打字，【告诉他，林晚照最近被家里看得严，没精力查他。】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月光刚好漫过电脑屏幕。
林晚照望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眼尾的泪痣淡得像粒星子。
前世萧昭战死前，最后一句传信是“阿晚，我在轮回道等你”；今生顾昭明第一次见她，就笑着说“林同学，你摸耳垂的样子，和我梦里的姑娘好像”。
次日清晨，林国栋比往常早半小时出门。
林晚照在厨房喝豆浆时，看见父亲站在玄关镜子前，对着领口扯了又扯——那件蓝衬衫被母亲连夜熨过，褶皱都平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最后翻出压箱底的白衬衫换上。
“爸，您今天不是没课吗？”她故意问道。
林国栋手忙脚乱地扣着袖扣：“哦……李老师说要核对这学期的奖学金名单，我去帮个忙。”
林晚照垂眸喝豆浆，嘴角翘了翘。
她知道父亲是去调她的课程记录——李老师昨天散场时特意留了话：“林先生要是想了解晚照，随时来办公室。”
中午放学时，林母打电话让她早点回家。
推开门就看见父亲坐在餐桌前，面前堆着一沓A4纸，最上面是她上周交的《市场营销案例分析》，页眉上李老师用红笔写着“思路清晰，有商业敏感度”。
“这是你这学期的小组作业。”林国栋翻到第二页，是她和组员做的校园奶茶店市场调研报告，“你看，这里分析消费峰值的时间点，和你高中写周记分析我上课拖堂的规律，用的是同一个本子。”
林母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眼眶红红的：“还有这个，志愿者证书……你上个月说去图书馆，原来是去养老院教老人用手机？”
林晚照挨着母亲坐下。
父亲还在翻资料，指尖划过她参加商业模拟赛的获奖证书时，指腹轻轻摩挲着烫金的“季军”二字：“你妈总说我只知道看成绩，可我女儿啊……”他的声音发闷，“比我教过的所有学生都有本事。”
晚餐吃得很慢。
林母把排骨都夹到她碗里，父亲反复说“明天我去买你爱吃的鲈鱼”。
直到她回房间时，还能听见父母在客厅小声说话——
“她小时候总说我们不懂她。”
“现在懂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晚照啊，是棵藏着果子的树，要慢慢看，才知道有多茂盛。”
深夜，林晚照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键盘上，她点开邮箱，一封未读邮件突然跳了出来。
发件人显示“未知”，标题是：“苏若兮，愿意见一面吗？”
她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心跳突然加快。
苏若兮是前世她母亲的名字——母亲嫁给父亲前，在纺织厂当会计，厂里人都叫她“小苏”。
可这封邮件……
屏幕蓝光映着她的脸，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
楼下传来父母起夜的脚步声，她快速关掉邮箱，把笔记本电脑塞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的月光很亮，亮得能看见梧桐叶的脉络。
林晚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
她知道，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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