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登陆舱的起落架在灰烬星系的地表擦出火星，扬起的不是尘土，是细碎的黑色灰烬，像被揉碎的星舰残骸。陈默推开机舱门，相机镜头里的世界一片死寂：锈红色的天空低得仿佛要塌下来，远处的城市群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最高的信号塔顶端还挂着半截星条旗，旗面早已被灼烧得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这里就是信念丝线最黯淡的区域。”凯尔的假肢踩在灰烬里，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屏幕上的能量图谱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灰色，“三天前最后一次通讯显示，居民们正在集体‘遗忘’——不是被空白带吞噬，是主动放弃了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张狂弯腰抓起一把灰烬，掌心的信念烙印红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主动放弃？他们疯了？”灰烬从指缝漏下，露出地面上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别想起”，字迹新得像是刚刻上去的，边缘还泛着金属的冷光。
凌霜的指尖凝结出冰晶，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冰晶表面立刻蒙上一层灰雾。透过雾层，能看到模糊的影像：无数居民排着队走进焚化炉，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解脱，焚化炉的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一行字——“遗忘是最好的避难所”。
“是‘绝望毒素’。”凌霜的声音发紧，冰晶突然碎裂，“空白带的虚无不会直接攻击，它会放大文明的‘自我否定’。你看这些建筑的朝向，都对着星系边缘的空白带，像是在‘朝拜’——他们觉得被虚无吞噬是种‘归宿’。”
莉娅摊开星灵族古籍，书页在灰烬中微微颤动，自动定位到灰烬星系的历史记录：“这里曾是‘星盟防线’的最后一道关卡，三年前抵挡原始混沌时被烧成焦土。”古籍上的影像显示着当年的激战——星舰在大气层中爆炸，地面防御阵地的能量护盾像破碎的玻璃，最后一个镜头里，幸存的居民抱着死去的亲人，跪在灰烬里无声地流泪，“他们觉得所有牺牲都是‘徒劳’，连记忆都成了负担。”
陈默的相机突然自动对焦，镜头捕捉到废墟深处的一点微光——那是座被半埋在灰烬里的幼儿园，破碎的玻璃橱窗后，隐约能看到旋转木马的残骸，其中一匹木马上，还坐着个抱着布偶的机械娃娃，娃娃的眼睛是两颗红色的LED灯，正微弱地闪烁着。
“那里有人。”陈默压低声音，镜头拉近，娃娃的布偶衣服上绣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和华夏觉醒者大学的校徽有几分相似，“至少...曾经有人认真生活过。”
张狂扛起钢管，率先朝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灰烬没到他的膝盖，每走一步都能踢到散落的弹壳和扭曲的金属片：“老子最见不得这种怂样！当年老子在虚空战断了三根肋骨，躺在医疗舱里还想着怎么拆了敌人的母巢，哪有功夫自怨自艾？”
五人穿过倒塌的居民楼，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氧化的酸味。凯尔的屏幕突然弹出警报，周围的灰烬开始轻微震动，地面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是‘记忆清除器’。”凯尔的假肢插入地面，屏幕上显示出地下网络的结构图，“他们在整个星系埋下了机械虫，会定期释放‘遗忘气体’，主动抹除所有‘可能引发痛苦的记忆’——包括战斗、牺牲，甚至...爱和欢笑。”
机械虫的嗡鸣声越来越近，陈默的相机镜头里，无数银色的虫子从灰烬中钻出，组成一张巨大的网，朝着他们扑来。虫子的外壳上刻着和地面相同的字——“别想起”，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
“这些虫子的能量源是居民的‘自我否定’。”凌霜的冰晶在身前组成屏障，虫子撞上屏障的瞬间，屏障表面浮现出居民们麻木的脸，“他们越不想记起，虫子就越活跃。”
张狂的钢管横扫而出，砸扁了一片机械虫，却发现被碾碎的虫子化作灰雾，重新凝聚成新的个体：“他娘的！打不死？”他的信念烙印红光闪烁，突然想起陈默相机里的机械娃娃，“陈默！拍那个娃娃！”
陈默立刻调转镜头，对着幼儿园橱窗里的机械娃娃按下快门。照片洗出的瞬间，金色的光芒穿透机械虫的网，娃娃怀里的布偶太阳图案在光芒中亮起，机械虫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外壳上的“别想起”字样开始模糊。
“有效！”莉娅展开星图册，将娃娃的能量信号放大，“这是‘温暖记忆’的残留！星灵族古籍说，‘自我否定’最怕的不是勇气，是‘具体的美好’——比如孩子的笑声，比如...一块烤焦的饼干。”
五人趁机冲进幼儿园，破碎的旋转木马旁，散落着无数玩具：缺了胳膊的机器人，掉了轮子的小车，还有本被撕得只剩几页的绘本，上面画着一家人在草地上野餐，天空是明媚的蓝色，与现在的锈红色截然不同。
“看这里。”陈默捡起绘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蜡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明天还要来”，字迹稚嫩得像是刚学写字的孩子，“他们不是一开始就想遗忘的。”
机械虫的嗡鸣声再次逼近，这一次，它们组成了居民们的虚影，围着幼儿园转圈，嘴里重复着单调的话语：“想起会痛苦...遗忘才快乐...加入我们吧...”
虚影中，有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虚影对着陈默伸出手，孩子的脸正好和机械娃娃重合，眼睛里的LED灯闪烁着哀求的光：“别拍了...让我们睡吧...”
张狂的钢管停在半空，信念烙印的红光剧烈波动：“这...这他娘的怎么打？”
“不用打。”陈默突然举起相机，对着母亲虚影按下快门。照片里，虚影的背后浮现出真实的记忆：这位母亲当年为了保护孩子，用身体挡住坠落的碎石，临死前把孩子塞进安全舱，嘴里喊着“记住妈妈的样子”。
照片的光芒照亮了母亲虚影，她的轮廓开始清晰，脸上的麻木被痛苦取代，最终化作一道泪光，消散在空气中。周围的机械虫虚影也随之动摇，有的开始哭泣，有的捂住脸，嘴里的“遗忘”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对不起”。
“他们不是想遗忘，是觉得‘不配记得’。”凌霜蹲下身，轻轻抚摸机械娃娃的头，娃娃的LED灯突然亮了起来，投射出段全息影像——
那是灰烬星系还没被战火波及的时候，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围着旋转木马唱歌，老师在旁边烤饼干，焦糊的香味混着笑声飘出很远；防空警报响起时，老师们把孩子护在身下，用身体搭成护盾；最后撤离的飞船上，有个小女孩把机械娃娃扔出舱外，嘴里喊着“等我回来接你”。
影像的最后，是一片漆黑，只有娃娃的录音功能还在工作，反复播放着小女孩的声音：“太阳会出来的...妈妈说的...”
“太阳会出来的。”陈默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相机里的照片开始自动复制，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周围的灰烬中。光点所过之处，灰烬下的土壤开始泛出绿意，扭曲的金属骨架上冒出细小的嫩芽，连锈红色的天空都淡了几分。
凯尔的屏幕上，信念丝线的图谱正在变化，灰色中开始渗入红色的暖流：“是‘记忆的余温’！这些具体的美好比空白带的虚无更有力量！”他的假肢指向幼儿园的地窖入口，“下面有生命信号！是幸存的居民！”
张狂一脚踹开地窖门，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十几个孩子挤在角落，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麻木，只有警惕和...一丝未灭的期待。看到陈默手里的机械娃娃，最大的那个女孩突然站起来，指着娃娃喊道：“是阳阳的娃娃！她说会回来接它的！”
“阳阳呢？”莉娅轻声问。
女孩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爸爸妈妈带她去‘净化’了...说去了就不疼了。”她从怀里掏出块烤焦的饼干，小心翼翼地递过来，“这是阳阳烤的，她说焦一点才好吃...你们是来接我们的吗？”
陈默的相机对准那块饼干，照片里，饼干上的焦痕组成了个小小的太阳，和绘本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蹲下身，把照片递给女孩：“对，我们来接你们了。而且阳阳说得对，焦一点的饼干...确实更香。”
女孩接过照片的瞬间，地窖里的应急灯突然全部亮起，外面的机械虫嗡鸣声彻底消失。陈默跑到地面，看到灰烬星系的天空正在裂开，一道金色的光柱从裂缝中落下，正是来自导航星的信念丝线——这一次，它不再黯淡，而是像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星系。
远处的城市群里，开始传来细微的动静。被遗忘的居民们从麻木中惊醒，有的在废墟里疯狂挖掘，寻找亲人的遗物；有的跪在地上，对着天空失声痛哭；还有人捡起地上的武器，不是为了战斗，是为了给倒下的战友立个墓碑。
“他们记起来了。”凌霜站在旋转木马旁，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跑出地窖，在草地上追逐打闹，脸上露出释然的笑，“记起了痛苦，也记起了...为什么要带着痛苦活下去。”
张狂坐在地上，看着最大的那个女孩教小孩子们唱幼儿园的歌，歌声跑调却格外响亮。他从怀里掏出块压缩饼干，笨拙地烤在能量火焰上，烤焦的部分果然像女孩说的那样，带着种特别的香味：“他娘的...老子以前怎么没发现饼干烤焦了更好吃。”
凯尔的屏幕上，灰烬星系的信念丝线已经变得粗壮，与导航星的核心网络彻底连接。他调出居民们的最新动态：有人在重建家园，有人在编写战争史，还有人在幼儿园的基础上建了所新学校，名字就叫“太阳幼儿园”。
莉娅的星灵族古籍上，灰烬星系的记录不再是灰色，而是染上了温暖的橙黄色。书页上自动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信念的余烬里，藏着最坚韧的火种。”
陈默举着相机，拍下孩子们围着烤焦的饼干欢呼的画面。镜头里，锈红色的天空已经褪去，露出淡淡的蓝色，像被泪水洗过的画布。远处的空白带边缘，虚无的雾气正在退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烫到。
他忽然明白，空白带的虚无之所以能趁虚而入，不是因为它有多强大，是因为有些文明在痛苦中忘记了——哪怕只剩一块烤焦的饼干，一句跑调的歌，一个破旧的娃娃，这些“具体的美好”就足以成为对抗虚无的支点。
就像现在的灰烬星系，虽然满目疮痍，却因为重新记起了“太阳会出来”，而重新拥有了“存在”的重量。
登陆舱离开时，陈默最后看了眼地表。太阳幼儿园的屋顶上，升起了一面新的旗帜，是用各种布料拼凑的，中央缝着块烤焦的饼干，在初升的阳光下，像枚不怎么闪亮，却异常温暖的勋章。
相机里，最后一张照片的角落，新的信念丝线正在延伸，连接着下一个黯淡的星系坐标。陈默知道，接下来的路依然不会轻松，还有很多文明困在“自我否定”的泥沼里，等待着被唤醒。
但只要他们的相机里还能拍下烤焦的饼干，录下跑调的歌声，记住每个孩子的笑脸，就永远能在灰烬中，找到重新燃烧的理由。
因为信念的火种，从来不在宏大的誓言里，而在那些平凡到不值一提，却被认真记住的瞬间里。
登陆舱的引擎轰鸣着，朝着下一个星系飞去。舱窗外，灰烬星系的橙黄色信念丝线与导航星的金光交织，像一根被重新接好的血管，在宇宙的躯体里，缓缓流淌着名为“希望”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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