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蜜酒已经见底,野果核在石桌上散落成小小的山丘。
巫雅随意地抹了抹嘴站起来,金属臂环叮当作响:“老娘得去给那群狼崽子换药了。狼觉,你跟我来认认草药。”
狼觉起身时,意欢注意到他右腿的绷带渗出淡黄色药渍。这位银狼叛将的伤势比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坚毅。
随着巫祝和温颂相继离开去检查防御工事,廊下只剩下意欢和她的几位兽夫。
御泽紧抿着唇,线条冷硬的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龙尾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脚踝,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占有欲;
晏晞抱着双臂,白发金瞳在暗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痛苦和无处宣泄的焦躁;
荀竹正在整理药箱,清俊的脸上是少见的凝重;温颂则靠得最近,红发下的赤瞳盛满了担忧和无声的抚慰,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这份沉重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意欢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草木灰和淡淡药草味的空气钻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的迷雾。
她回来了,回到这个被她遗忘却又本能牵挂的世界,回到了她的家人身边。
然而,关于“意欢”的过去,尤其是那场刻入骨髓的惨剧,却像被厚厚的冰层封冻在记忆的深渊,只有尖锐的碎片偶尔刺破冰面,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意欢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几个雄性同时僵住,“关于青鸾族...和我有关的部分。”
晏晞的狐尾猛地炸开,又强迫自己慢慢放松。他金瞳闪烁:“御泽和温颂这两个家伙果然管不住嘴。”
“他们只说堕落海族当年围剿青鸾是为了炼制涅槃骨”意欢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桌边缘,那里有道浅浅的裂痕,“我想知道的是...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重明鸟族为什么冒险庇护我们?”
御泽的龙尾缓缓缠上她的脚踝,冰凉鳞片带着安抚的力道:“你当时刚完成化形礼,和几个未成年的小雌性被藏在祭坛密室里。”
他停顿了一下,蓝瞳深处掠过一丝意欢读不懂的痛楚,“重明鸟族...与你母族有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意欢胸腔里突然泛起细微的刺痛。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淡青色的血管,那里正泛起不正常的微光。荀竹立刻握住她的手腕,治疗术的绿光如流水般渗入皮肤。
“血脉躁动。”他眉头微蹙,“最近频繁吗?”
意欢摇头,却在抬眼的瞬间捕捉到四个雄性交换的眼神。那种被隔绝在秘密之外的感觉越发鲜明,就像隔着毛玻璃看燃烧的火把,知道有光却看不清形状。
“后来呢?”她固执地追问,“青鸾族...最后怎样了?”
晏晞突然站起来,白发在风中扬起凌厉的弧度:“都死了!那些杂碎把雄性抽干魂血,雌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狐耳剧烈抖动两下,“总之你现在活着,那群海族杂碎也死得差不多了。“
石桌下的龙尾骤然收紧,意欢吃痛地抽气。御泽立刻松开束缚,却见她袖口滑落的皮肤上浮现出羽毛状纹路,是青鸾血脉的标识。荀竹的治疗术立刻加强,空气中混入了他特有的镇定药香。
“欢欢……”温颂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心疼,“那些都过去了,你……”
意欢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她分明看见晏晞说“死得差不多”时,荀竹指尖细微的颤抖。这些零碎的违和感像散落的珍珠,只缺一根串联的丝线。
“不,没有过去。”意欢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
“它就在这里,在我们的血脉里,在堕落海族从未停止的阴谋里!我今天看到了,看到了他们对部落雌性的疯狂追捕!这不对劲!”
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困惑和愤怒,“当年,堕落海族的目标明确,他们只要青鸾!只要拥有青鸾血脉的雌性!
因为青鸾血脉的特殊性,他们要用最残忍的方式逼迫她们生育,再用雄性青鸾的魂血来炼制他们所谓的‘圣物’!”
她看向荀竹,这位学识渊博、心思缜密的白泽后裔:“荀竹,你说,为什么现在他们变了?为什么不再局限于青鸾血脉?
为什么所有雌性,无论种族、无论血脉强弱,都成了他们的猎物?这不合逻辑!如果只是为了炼制所谓的涅磐骨,青鸾血脉才是关键!”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荀竹,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正是盘旋在他们心头,却因意欢的失忆和近期的混乱而未能深入探讨的疑团。
晏晞猛地转回头,暴躁地低吼一声:“那群肮脏的爬虫!谁知道他们又在搞什么灭绝兽性的勾当!胃口变大了呗!”
御泽沉声道:“他们的行为模式确实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当年,他们的目标还带有强烈的选择性。
如今,更像是一种……无差别的扫荡。效率更高,范围更广,也更加……疯狂。”
他作为军事领队,对敌人的战术变化最为敏感。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荀竹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白发在篝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但那双眼眸却深不见底,闪烁一丝……冰冷的寒意。
“阿欢问到了关键。”荀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此刻却字字清晰,扎入众人的神经,
“堕落海族的目标从未改变,他们追求的始终是涅磐骨,或者说,是涅磐骨所带来的力量。”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也像是在揭开一个极其残酷的真相:“当年,他们选择青鸾族,是因为凤凰早已灭绝;
而青鸾血脉中蕴含着涅槃重生的潜能,是代替凤凰血脉,炼制真正、完美涅磐骨最理想的材料,只是从未听说有人用青鸾血脉练出过涅磐骨;
他们用秘法囚禁雌性,强迫生育,是为了获取尽可能多、尽可能‘新鲜’的青鸾血脉载体。
而抽干雄性魂血,则是他们古老禁术中一个极其邪恶的步骤,用以‘淬炼’和‘激发’血脉中的涅槃之力,试图凝聚成骨。”
意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胃里一阵翻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被荀竹冷静而精准的描述串联起来,勾勒出地狱般的图景。她仿佛能听到族人绝望的哭喊,看到那些干瘪的躯体……
“但是,”荀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这种方法失败了,或者说,效率太低,代价太大,且极不稳定。
青鸾血脉固然强大,但纯血的青鸾数量稀少,承受秘法反噬的能力也各不相同,能成功熬过生育折磨并最终产出符合要求的‘材料’的雌性,远不如他们预期。
更重要的是,炼制过程本身似乎存在巨大的缺陷,导致他们始终未能得到真正完美的‘涅磐骨’,就像你当年在海底囚笼时,所看到的那些半成品一样。”
意欢心头一震,虽然记忆缺失,但“海底囚笼”、“半成品”这些关键词,,让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所以,”荀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禁忌的凝重,“他们转换了思路。既然纯血青鸾这条路困难重重,那么,他们开始尝试转换和融合。”
“转换?融合?”意欢蹙眉。
“对。”荀竹点头,“根据我这些年对古籍的研读,以及……在南风谷暗中调查时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堕落海族很可能在尝试一种更为禁忌的秘术——血脉转换术。”
“血脉转换?”温颂失声重复,赤瞳中满是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理论上存在,但代价难以想象,过程更是惨绝人寰。
这种禁术的核心,在于强行剥离其他种族雌性的生命本源和生育潜力,通过极其痛苦和复杂的仪式,尝试将其‘转换’或‘嫁接’为某种可以承载、甚至模拟青鸾涅槃特性的‘伪血脉’。
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将其他雌性当成容器和燃料,去培育和激发他们手中可能仅存的、纯度不足的青鸾血脉因子,试图以此量产涅磐骨所需的原材料。”
篝火旁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地狱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