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架着沈知微，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洞开的、灌入自由却也灌入无尽杀机的殿门。绣鞋踩过冰冷光滑的金砖，踩过地上那卷散开的、染血的羊皮卷，踩过那象征着虚假承诺的撕裂圣旨。
走到殿门口，与如同门神般僵立的周震擦肩而过时，我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看他。目光投向殿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那西华门的方向。夜风卷起我的鬓发，带着初冬刺骨的寒意和远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响的喊杀声。
“周统领，”我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送入他耳中，“守住这里。守到……新帝登基。”
说完，不再停留。架着沈知微，一步，踏出了御书房那高高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门槛。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身后，是那座灯火通明、却已沦为巨大坟墓的金銮殿。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自由。
“驾！”“驾——！”
凄厉的鞭响撕裂了宫墙内死寂的夜，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两匹被鞭子抽得眼珠暴凸的御马，鬃毛倒竖，口鼻喷着滚烫的白沫，四蹄疯狂地刨抓着西华门内冰冷的青石板，每一次蹬踏都迸溅出刺目的火星！
我伏在当先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背上，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马颈融为一体。夜风如同冰冷的剃刀，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狠狠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疼痛。身后，沈知微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她的手臂死死环抱着我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我的肋骨。她的头埋在我后颈，滚烫的额头紧贴着我的皮肤，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她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和急促滚烫的喘息，那气息里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水的咸腥。
“再快点！”我对着身下狂躁的坐骑嘶吼，手中的马鞭再次狠狠抽下！鞭梢在夜色中炸开一声脆响！
“咴——！”黑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速度再次飙升！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疯狂地射向西华门那两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獠牙般洞开的门洞！
身后，另一匹枣红色的御马紧随其后，马背上的周震派来的那名心腹亲兵，脸色煞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凶狠，死死伏在马背上，紧追不舍。
就在两匹快马即将冲出西华门门洞的刹那！
“放箭！拦住她们！陛下有旨！格杀勿论！！”一个尖利到破音的太监嘶吼，如同夜枭的悲鸣，猛地从西华门高高的门楼之上炸响！
“咻咻咻——！”
冰冷的破空声瞬间撕裂风雪！十数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从门楼两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杀意，狠狠罩向即将冲出牢笼的两骑！
“低头！”我厉喝一声，身体猛地伏得更低！几乎同时，几支弩箭擦着我的头顶和身侧呼啸而过！冰冷的箭头带起的劲风刮得头皮生疼！一支弩箭更是“夺”地一声，狠狠钉在了黑马臀部的革制鞍鞯上，深及箭羽！马匹吃痛，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速度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疯狂地向前冲去！
“呃！”身后传来沈知微一声压抑的痛呼！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擦过了她架在我身侧的手臂外侧！粗布衣袖瞬间撕裂，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腰侧！
“抱紧！”我来不及查看她的伤势，只能嘶声大吼！双腿死死夹住马腹，身体如同磐石般稳住！
“轰隆隆——！”
两匹快马如同失控的雷霆，裹挟着风雪和死亡的气息，终于一头冲出了西华门那巨大幽深的门洞！
宫墙！被甩在了身后！
冰冷的、夹杂着雪粒子的自由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然而，自由的气息尚未吸满一口！
“站住！！”
“逆贼休走！！”
“放箭！快放箭！！”
西华门外，并非坦途！早已闻讯赶来的、隶属不同派系的宫廷侍卫和京营兵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的光芒瞬间撕裂了宫墙外的黑暗，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刀枪剑戟的寒光在火光下闪烁，形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丛林！更多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不同的方向攒射而来！
“走小路！”我对着身后那名亲兵狂吼，猛地一勒缰绳！身下的黑马在高速冲刺中强行扭转身躯，前蹄扬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硬生生改变了方向，朝着宫墙外一条狭窄的、堆满积雪和杂物的昏暗巷弄冲去！这是周震提供的唯一一条可能未被完全封锁的生路！
枣红马紧随其后！
“追！”
“别让她们跑了！”
“放火把！照亮她们！”
身后追兵的怒吼声、马蹄声、箭矢破空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了上来！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巷弄墙壁上投下我们疯狂逃窜的、扭曲变形的影子！
巷弄曲折幽深，积雪湿滑，杂物堆积。两匹快马的速度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叫嚣声几乎就在耳边！
“云……云妃……”身后，沈知微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痛楚，微弱地响起，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放……放下我……你……你快走……”
“闭嘴！”我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铁，“抱紧了！再废话我把你扔下去喂狗！”
沈知微似乎被我这毫不留情的呵斥噎了一下，环抱着我腰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将滚烫的额头死死抵在我的背上，身体因为剧痛和颠簸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狭窄的巷弄似乎到了尽头！前方隐约可见开阔的街道和更远处巍峨的城墙轮廓！但就在巷口，赫然被一堆不知何时倾倒的、燃烧着的杂物堵住了去路！火焰跳跃着，散发出浓烟和热浪！
后有追兵！前有火障！
“冲过去！”我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身下已显疲态的黑马再次狠狠一鞭！同时猛地一夹马腹！
“咴——！”黑马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长嘶，四蹄发力，对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悍然冲了过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火星四溅！马匹惊惧地想要退缩，却被我死死控住缰绳！就在即将撞入火焰的瞬间，黑马猛地腾空跃起！
“轰！”
燃烧的杂物被马蹄撞得四散飞溅！滚烫的火星如同毒虫般落在马身和我们的衣袍上，瞬间烫出焦黑的痕迹和细小的火苗！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开来！
“啊！”沈知微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显然被火星灼伤了。
但我已无暇顾及！冲过火障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是空旷的、积雪覆盖的御街！而御街的尽头，便是那高耸入云、如同天堑般的——皇城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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