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驿夕照
楚州老粮仓外围的断墙驿,夕阳把残垣染成赭红色。半截石墙上还留着“破虏军粮仓”的刻字,被风雨蚀得只剩个“仓”字,像只睁着的眼,望着驿道上走来的队伍。沈惊鸿勒住马时,裂江鼓的鼓带突然绷紧——二师弟的银莲花坠子勾住了墙缝里的半片红绸,是破虏军战旗的料子,边角还沾着楚州特有的黄土。
“这绸子是被箭射断的。”张亲卫翻身下马,右耳后的痣在夕阳里泛着红。他捏着红绸边缘的箭孔,指腹在孔周蹭了蹭,“是咱们破虏军的铁羽箭,箭头是三棱形的,射穿绸子会留这种锯齿边——当年我举旗时,旗杆上全是这种孔。”
萧伯用箭杆敲了敲断墙,回声空荡却带着钝响:“驿里有人,至少五个。呼吸声在东厢房,气长而匀,是练过武的,不是骨都部的粗喘。”他指尖在箭杆的朱砂痕上顿了顿,突然转向西墙,“那里有军械库的记号——块青石板,边缘刻着半朵莲花,和我当年藏弓箭的记号一样。”
沈惊鸿的鼓槌在鼓面轻敲,“咚—嗒”两响是“警戒”的暗号。她左臂的红疹已消了大半,李妈妈新敷的艾草膏里掺了楚州蜜枣的核粉,闻着有淡淡的甜。鼓沿的兰草嫩芽比昨日又长了寸许,金粉裹着的叶尖竟透出点浅绿,像吸了这驿道的地气。
“老马,去东厢房看看。”她目光扫过断墙下的枯草,草茎上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是马蹄印,却比骨都部的战马小半圈——是楚州本地的矮脚马,当年破虏军的斥候常用这种马,“脚步轻些,要是自己人,就敲三声陶罐。”
老马攥着陶罐往东厢房挪,后腰的旧伤让他弯腰时得先吸口凉气。他刚到厢房门口,门突然“吱呀”开了条缝,里面递出支箭——箭杆是楚州老竹做的,尾羽用的是野雁毛,箭簇却裹着块黑布,像怕人看见金属反光。
“是自己人!”老马突然喊,举着陶罐就往里冲。门后的人举箭的手顿了顿,黑布从箭簇滑落,露出上面的朱砂痕——和萧伯箭杆上的朱砂一模一样,只是更淡些,像多年没补过色。
厢房里的五个汉子全站了起来,身上的粗布短打打着补丁,却都系着半截红绸腰带。为首的汉子左额有块箭疤,疤痕边缘泛着浅白,是旧伤——他看见沈惊鸿的裂江鼓,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末将周虎,参见沈统领!属下等守粮仓五年,终于等到鼓声了!”
二、旧部诉情
周虎的箭疤是当年在楚州城头被墨狼射的。他攥着沈惊鸿的手,指节因用力发白,掌心的茧子蹭着她的手背——那是常年握弓磨的,虎口处还有个箭杆形状的压痕,和萧彻的手形几乎一样。
“当年沈将军让我们守粮仓,说‘只要鼓声还在,就有回来的那天’。”周虎的声音混着哽咽,他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木牌,上面刻着“破虏军右旗”,边缘缺了个角,“城破那天,我们把粮草藏进了地窖,用巨石封了入口,自己带着军械躲进这断墙驿——每天都听着驿道的动静,就怕错过了鼓声。”
萧伯突然摸向周虎的手腕,指尖在他脉门处停了停:“你中过墨狼的‘滞气箭’?脉跳比常人慢半拍,是箭上的麻药没清干净。”他从箭袋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老大夫给的解麻药,用楚州老艾熬的,敷在箭疤上,三天就能好。”
周虎的眼眶红了:“萧伯?您还活着!当年您守军械库,末将去领箭,您总多给三支,说‘有备无患’。”他突然指向西墙的青石板,“我们把藏粮草的地窖图纸刻在了石板下,还有当年沈将军留下的令旗——就怕被骨都部搜走,用松脂封在了木盒里。”
小安的算盘在青石板上敲了敲,珠串的回声沉而实:“石板下是空的,至少能藏两个木盒。”他用算珠撬开石板边缘的泥土,里面露出个铁环,环上缠着的红绸和裂江鼓上的一样,“是周大哥他们系的,绸子上的艾草香还没散——昨天刚换过。”
李妈妈正给周虎的弟兄敷药,四师妹递来的银针在夕阳下闪着光。一个弟兄的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是被腐骨漆伤过,伤口边缘的皮肉呈深褐色。“这伤得用槐皮和银粉调膏。”李妈妈的手在药箱里翻找,缺了截的食指突然顿住——药箱底层的旧药方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老大夫的笔迹,“周虎,你们见过老大夫吗?这药方是他写的,说能解骨都部的毒。”
周虎突然站起来,膝盖的旧伤让他晃了晃:“见过!半年前他来过粮仓,说要找‘带莲花记号的药箱’,还说‘裂江鼓到了,就把这个交出去’。”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楚州老玉,玉上刻着九瓣莲花,和羊皮卷的记号一模一样,“他说这玉能打开楚州军械库的暗门,里面有沈将军藏的弓箭。”
沈惊鸿接过玉时,裂江鼓突然“嗡”地响了——玉块贴近鼓面的瞬间,鼓腔里的玉片滚动起来,发出“咔啦”的轻响,像两块玉在相认。鼓皮上的兰草叶突然舒展开,金粉簌簌落在玉上,竟在莲花纹里凝成了个“沈”字。
三、夜探粮仓
楚州老粮仓的围墙在月下像条沉睡的龙。周虎带着众人从断墙驿后的密道走,地道里的青砖沾着湿气,墙缝里卡着根箭——是周虎他们留下的记号,箭头朝左,指向粮仓的西地窖。
“地窖入口在三号粮囤下,囤底的木板能活动。”周虎的手在潮湿的墙壁上摸,指尖划过个极小的莲花刻痕,“这是老大夫教我们的,说‘莲花护粮,邪祟不近’。”他突然停步,侧耳听着地道外的动静,“有马蹄声,从北墙来的,是骨都部的马——蹄声沉,每步都带着铁掌响。”
萧彻的弓已经搭箭,箭簇的朱砂在月下泛着暗红光。他耳后的疤比白日更烫,地道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混着狼嚎——是墨狼的人,带着狼犬在搜查,“他们在找密道入口。周虎,粮囤附近有遮掩的东西吗?”
“有堆麦秆,是我们故意堆的,下面埋着艾草。”周虎往地道深处指,“麦秆堆旁有棵老榆树,树洞里能藏人,当年我们就是在那躲过骨都部的搜查。”
沈惊鸿的鼓槌在鼓面敲出短音,“咚”的一声闷响是“原地待命”。她摸着鼓带的银莲花坠子,二师弟的坠子在月下亮得像颗星。鼓腔里的玉片又开始滚动,这次的节奏更急,像在说“快些,他们要到了”。
小安的算盘珠突然自己跳了起来,珠串相撞的脆响里有金属摩擦声——是钥匙开锁的声,从北墙传来,“他们在开粮仓大门,不是砸锁,是用钥匙,说明有内应,或者……他们早就配了钥匙。”
“是墨狼。”萧伯的箭杆抵着地道顶的青砖,“他五年前就想炸粮仓,肯定早就摸透了这里的构造。钥匙是他从守粮仓的弟兄手里抢的——当年有个弟兄被抓,宁死没说地窖在哪,却被他们撬了手指,逼问出了大门钥匙的样式。”
沈惊鸿突然拽住要往前冲的周虎:“别冲动。”她的旗幡杆在地道壁上划了个圈,“咱们从西地窖进去,先找到粮草,再设法引开他们。周虎,你们粮仓的马厩在哪?能不能让马受惊?”
周虎眼睛亮了:“马厩在南墙,里面有三匹老马,是当年没撤走的战马,认破虏军的鼓声!”他往地道岔口指,“从这走能到马厩后窗,窗棂是松木做的,一撞就开。”
老马突然摸出火石,往陶罐里塞了把干艾草:“我去惊马。马受惊了会撞门,骨都部肯定去拦,你们趁机去地窖。”他把陶罐往怀里紧了紧,后腰的旧伤让他说话时带着喘,“当年在楚州马场,我用这招惊过马群,保准管用。”
四、粮囤夜战
三号粮囤的麦秆堆在月下像座小山。萧彻先翻上囤顶,箭簇扫过麦秆,惊起几只夜蛾——麦秆是松的,下面果然有空隙。他用枪尖挑开最上面的麦秆,露出块活动的木板,板上的红绸缠得很紧,是新系的,“周虎,你们多久检查一次入口?”
“每天都来。”周虎的手按在木板上,指腹在边缘的磨损处蹭了蹭,“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有新的划痕——是骨都部的狼爪刀划的,他们找到这了!”
沈惊鸿的鼓槌突然砸向鼓心。“咚——”鼓声撞在粮仓的围墙内,形成回音,马厩方向立刻传来马嘶声,跟着是木板断裂的响——老马得手了。北墙的马蹄声顿时乱了,显然是往南墙去了。
“快!”沈惊鸿的旗幡杆挑开木板,地窖的凉气混着麦香涌上来。她第一个跳下去,落地时鼓带的银莲花坠子撞在石壁上,发出“叮”的轻响——这声音让她想起父亲的话,“银莲护粮,鼓声引路”。
地窖里的粮草堆得像小山,麻袋上印着“楚州军粮”的字样,边角虽有些磨损,却都用红绸捆着,是破虏军的记号。周虎突然跪下去,额头抵着麻袋,肩膀抖得厉害:“五年了……我们守着这些粮,就像守着沈将军的嘱托,没让骨都部动过一粒……”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响,不是他们的脚步声。小安的算盘在怀里“噼啪”乱响,珠串的回声闷得像被棉花裹住:“有暗门!在粮草堆后面,门是铁的,至少三寸厚,锁芯是铜做的,和骨都部的锁魂铐一个样式。”
萧彻的枪尖挑开粮草堆,露出道铁闸门,门上的锁果然是铜制的,锁芯里还卡着半片红绸——是周虎他们的,显然是被强行撬开的。闸门后的黑暗里传来极轻的呼吸,像有人被绑着,“里面有人!”
沈惊鸿的鼓槌在石壁上敲了敲,“咚—嗒—咚”是“自己人吗”的暗号。黑暗里传来回应,是用指甲敲石壁的声,“嗒—咚”——是破虏军的暗号,“是,被绑”。
周虎突然红了眼,摸出腰间的短刀就去撬锁:“是老郑!他当年主动留下守地窖,说‘我腿脚慢,你们撤,我断后’!”
铁闸门刚打开条缝,突然从里面射出支箭,箭簇裹着墨漆,直取沈惊鸿的裂江鼓。萧彻的箭迎上去,两支箭在半空相撞,“铛”的一声落在粮草堆上——那箭的尾羽是黑狼毛,是墨狼的人!
“是陷阱!”萧彻拽着沈惊鸿后退,枪尖指着闸门后的黑暗,“老郑被他们控制了!”
黑暗里传来墨狼的笑声,像磨过的砂石:“沈惊鸿,你果然会来地窖。老郑说你最在乎这些旧部,果然没骗我——他还说,裂江鼓的鼓腔里,藏着破虏军的兵符,是真的吗?”
闸门突然被推开,墨狼的亲卫押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走出来,正是周虎说的老郑。老郑的舌头被割了,说不出话,却拼命地摇头,眼里的泪混着血往下掉。
五、鼓护粮草
墨狼的弯刀架在老郑的脖子上,刀身的墨漆在火把光里泛着冷光。他身后的亲卫举着弓箭,箭簇全对着地窖中央的粮草堆——那里堆着最易燃的麦秆,只要一箭,就能把五年积攒的粮草烧成灰。
“把鼓给我。”墨狼的左手缺了根小指,捏着刀的手在抖,显然还没从落马坡的伤里缓过来,“或者,我现在就点燃粮草,让你们破虏军连回楚州的口粮都没有!”
沈惊鸿的鼓槌在鼓面悬了悬,指腹蹭过鼓带的银莲花坠子。二师弟的坠子冰凉,像在提醒她什么。她突然笑了,笑声混着鼓声的余韵:“墨狼,你以为我爹没防着这手?”她用旗幡杆挑开最上面的麻袋,里面装的不是麦秆,是湿艾草,“这些粮草外层全裹着湿艾草,烧不着的——当年在楚州城下,他就是这样护住了军械库。”
墨狼的脸色沉了沉,突然把刀往老郑脖子上压了压:“那我就杀了他!让你们的旧部看看,跟着你沈惊鸿,只有死路一条!”
老郑突然用肩膀撞向墨狼,自己却被刀划开了喉咙。血喷在粮草堆上,染红了湿艾草,他倒下去时,手指在地上划了个圈——是粮仓的地图,圈住的地方是南墙马厩,像在说“从那走”。
“杀了他!”沈惊鸿的鼓槌突然砸向鼓心,“咚——”鼓声震得地窖的尘土簌簌掉,亲卫们的弓箭“当啷”掉在地上,弓弦全被震断了。墨狼的弯刀也脱手了,刀柄撞在铁闸门上,发出刺耳的响。
周虎的短刀捅进了最近的亲卫心口,左额的箭疤在火光里像道血痕:“为老郑报仇!”他身后的弟兄们全冲了上去,手里的粮叉、扁担都成了武器,粮囤里的麻袋被撞得翻滚,却没一粒粮食撒出来——捆得太紧,是他们五年练出的手艺。
萧彻的枪缠住了墨狼的腰,枪尖的红绸扫过他的脸,红绸上的金粉沾在他的刀疤上,像撒了把烧红的针。“你逃不掉了。”萧彻的声音压得很低,耳后的疤烫得像要燃起来,“落马坡的焚营火没烧到我们,今天这地窖,就是你的坟!”
墨狼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往粮草堆扔去。火折子落在湿艾草上,只冒了点烟就灭了。他看着沈惊鸿的裂江鼓,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沈将军……你连死了都算计我……”
沈惊鸿的鼓槌再次落下,这次的鼓声里混着周虎他们的呐喊,像有千军万马涌进地窖。墨狼被萧彻的枪挑翻在地时,看见裂江鼓的鼓皮上,兰草叶沾着老郑的血,竟抽出了片新叶,金粉裹着的叶尖,在火光里像颗亮闪闪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