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府,地底暗牢。
这里是整座王府最深,也最见不得光的地方。潮湿的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鼻的药草气,怎么也挥散不去。火把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一排排狰狞的刑具映照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先生”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刑架上,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显然已经被废了。曾经那身仙风道骨的道袍早已被血污浸透,变得褴褛不堪。他披头散发,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怨毒与疯狂。
周勇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从火盆中夹起,空气中发出一阵“滋啦”的焦臭。
“说!你们在京城内外,到底还有多少内应?冬至那天,究竟想做什么?”周勇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烙铁狠狠地印在“先生”的胸口,皮肉瞬间焦黑,冒起一阵青烟。
“先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随即,他抬起头,冲着周勇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冷笑。
“呵呵……妖孽……乱臣贼子……贫道乃是顺应天命,为天道除魔!尔等凡夫俗子,岂能明白?杀了我,贫道正好飞升,哈哈哈哈!”
他笑声凄厉,状若疯魔。
周勇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将烙铁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转身走到赵楷面前,躬身道:“殿下,此人是个疯子,寻常的法子怕是撬不开他的嘴。属下请命,动用些非常的手段,哪怕将他折磨至死,也要让他开口!”
暗牢的阴影里,赵楷缓缓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刑架上那个仍在咒骂的“疯子”,神情平静得可怕。
“不必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暗牢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肉体的折磨,对他这种人来说,只会坚定他‘殉道’的决心。”赵楷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本王与他单独谈谈。”
周勇一愣,但还是领命,带着一众护卫退了出去。沉重的铁门缓缓关上,只留下赵楷与那“先生”二人,在跳跃的火光中对峙。
赵楷没有走近,只是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木凳坐下,仿佛不是在审讯一个通敌叛国的死囚,而是在与一个老友闲聊。
“你知道辽国上京城,是怎么破的吗?”他开口了,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先生”的咒骂声停了下来,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赵楷。
赵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金人围城数月,城中粮尽,人相食。最后城破之日,金兵涌入,并未封刀。他们将辽国宗室、后妃、百官,尽数掳至城外,无论男女老幼,皆剥去衣物,赤身裸体,以青绳相连,如驱赶牲畜一般,让他们绕城三圈,以示羞辱。凡有不从或走得慢的,当场斩杀。”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柄小锤,敲击在“先生”的心头。
“辽国皇帝的尸骨,被从陵寝中挖出,挫骨扬灰。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被当作战利品,随意分配给最底层的兵卒。焚城,屠戮,一夜之间,一座百年都城,化作焦土,再无一个活口。”
赵楷抬起眼,目光第一次与“先生”对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悲悯。
“你口中的‘天道之师’,就是这样一群野兽。你以为,他们许诺你的,会是什么?”
“先生”的呼吸,第一次变得粗重起来。
赵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嘲弄。
“国师?新朝的道门领袖?别做梦了。在他们眼里,你,连同你身后整个大宋,都不过是圈中待宰的肥羊。他们许诺你的‘国师’之位,就好比是屠夫许诺给一条引路的狗的一根骨头。等狗把羊群引进了屠宰场,没了用处,你猜屠夫会做什么?”
赵楷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会连着那根骨头,把狗也一起下锅,烹了吃掉!”
“你胡说!”“先生”嘶吼起来,但声音里,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金人乃信义之师,岂会……”
“信义?”赵楷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了一张纸,正是那张他伪造的“密信”。
他将纸展开,对着火光,念了起来,那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侮辱。
“‘南朝道人,愚不可及,竟信长生之说,可为我等前驱之犬。其计虽毒,然过于繁复,可见其人无能,不过一跳梁小丑尔。’”
“‘事成之后,为绝后患,当以妖道之名,连同其汴京道观一并焚之,将罪责尽数推于其身,如此,可安南朝人心。此乃弃子,用之即焚,不必多虑。’”
赵楷念完,随手将那张纸丢在地上。
“先生”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疯狂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龟裂。
他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为之不惜背上千古骂名的一切,在金人的眼中,竟然只是“愚不可及”的“前驱之犬”?
他不是英雄,不是功臣,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用完就要烧掉的“弃子”?
这种精神上的凌迟,这种信仰被连根拔起的剧痛,远比烙铁烙在胸口的灼痛,要痛苦千万倍!
“不……不是的……假的!这都是你编的!!”他疯狂地摇头,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啊——!”
他不再咒骂,而是发出了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呜咽,随即像是彻底疯了,开始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心理防线一旦被撕开一道口子,便如江河决堤,再也无法收拾。
“哈哈哈……弃子……原来是弃子……”
他疯癫地笑着,哭着,将那个比赵楷想象中还要恶毒百倍的计划,和盘托出。
“冬至……冬至那天,宫里……宫里不止我一个人……”
“禁军都指挥使……王麟!对,是王麟!他也投靠了金人!童贯那个蠢货最信任他了!陛下也夸他是国之干城!哈哈哈,国之干城!”
“那天,他会带着手下的心腹,控制皇城!我们的人……会在城里放火!烧粮仓!制造大乱!”
“然后……打开城门!金人的先锋铁骑,早就化整为零,潜伏在京畿左近了!他们会冲进来!哈哈哈!到时候,整个汴京,都会变成一座屠场!谁也跑不了!谁也跑不了!!”
赵楷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垂在身侧的手,却早已攥成了拳头。
当最后一个秘密从那疯子的口中吐出,赵楷站起身,转身走向铁门。
他拉开门,门外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冲散了暗牢里的血腥与腐臭。
他赢了这场审讯,却也得到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大宋万劫不复的惊天密谋。
王麟!
一个深受童贯器重,被父皇亲自赞誉为“忠勇无双”的禁军高级将领。
直接去指证他?无异于痴人说梦。在没有任何铁证的情况下,只会被当成是自己为了争功而构陷忠良,甚至会引火烧身。
距离冬至,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赵楷站在暗牢门口,面沉如水。他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位“忠勇无双”的王大将军,在所有人面前,亲手把自己的狐狸尾巴给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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