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废弃水道旁,冰冷湿壁。赵无疾背靠其上,左臂伤口灼痛如烙。摊开右手,掌心半截乌黑箭杆在幽暗反光中泛着冷意。断裂处,赤焰海东青图腾狰狞毕露,利爪踏火,腥气暴戾。
辽国鹰军,“赤焰海东青”!层级更高,凶焰更盛!杀机已临身。
时间紧迫。赵无疾眼神冰寒,收起断箭如收催命符,不再追踪,转身疾行,脚步声融入鬼市混沌杂音。
城西,榆林巷深处。
雨丝冰冷。赵无疾绕至斑驳院墙侧,指尖摸索砖缝,按动机关。“咔哒”轻响,暗门滑开。
门内,气息刺鼻驳杂——药草辛烈、陈年霉腐、古怪甜腻苦涩。高架林立,瓶罐坛瓮密布,盛满墨绿赤红幽蓝惨白,诡光流转。中央黑石长桌光滑如镜,布满污痕划迹,奇形器皿星罗棋布,琉璃蒸馏器、黄铜药碾、水晶管、银刀镊散落,宛如毒物炼狱。
沈清砚素衫木簪,背对入口,俯身琉璃皿前,银针专注拨弄深紫粉末。琉璃灯勾勒单薄挺直背影,冷寂专注。
赵无疾踏入,带进湿冷夜气。
银针未停,清冷声已至:“伤口见血,毒行‘少海’。再迟半时辰,左臂废。”未回头,仅凭气息与血腥变化,精准断伤。
“能解?”赵无疾走至桌旁,声线紧绷。
沈清砚直身转来,寒潭眸扫过他左臂渗出的青黑血迹。“弩毒,‘牵机’混‘赤练涎’、‘鬼枯藤’。解法有七。”她木架取墨绿小瓷瓶,夹几片风干蜈蚣状暗红草叶置于桌面。“内服三滴,草叶嚼碎外敷。半刻钟逼毒,会痛。”
赵无疾拔塞,刺鼻腐果薄荷气冲鼻。仰头三滴入口,冰线坠腹,旋即爆开烈火灼经!冷汗沁额,牙关紧咬,无声。抓起草叶塞口狠嚼,极致苦辣激得太阳穴猛跳。烂糊吐掌,一把摁上伤口!
“嘶——!”烙铁摁肉!剧痛排山倒海,身体剧颤,汗如雨下。暗红草糊活物般吸聚青黑毒血,自身发黑萎缩,腥臭黑气丝丝升腾。
数十息,痛潮退。赵无疾喘息,面白,眼锐。撕开毒血布条,伤口血复鲜红,青黑尽褪,唯余刺痛。
“东西。”沈清砚伸手。
赵无疾取出半截乌黑箭杆放她掌心。
沈清砚持箭走至黑石桌另一端大型显微装置前。箭杆断端置载物台,调萤石强光,俯身凑近目镜。
时间流逝。赵无疾静立,臂痛犹存,目光扫过满架诡谲,落定沈清砚专注侧影。
良久,她直身。“箭杆,北地‘铁桦木’芯,辽秘法炮制,坚逾精铁。毒确为‘牵机’、‘赤练涎’、‘鬼枯藤’混合,比例精,非江湖手笔。”指尖抚过赤焰海东青刻痕,“刻痕深处,残微量‘赤火砂’粉。”
“赤火砂?”赵无疾凝神。火山地火矿脉伴生,性烈燥,用于火器或萨满祭品。
“嗯。刻刀长触此砂,无意沾染。产地…与鬼市矿砂指向同。辽国南京道或西京大同古火山。赤焰海东青,名符其实。”线索冰冷再指北方!
赵无疾取出薛茂所握核桃放桌面。“此物。”
沈清砚拿起核桃细看阴刻图腾,摩挲壳纹,目光停于模糊火焰。复取箭杆,两图腾并排强光下。
“不同。”她断言,“核桃图腾,运刀沉稳,一气呵成,为‘刻’,似信物标识。箭杆图腾,运刀急厉,反复加深,强调火焰,为‘凿’,乃杀戮留名或高层令印。”
信物与杀戮印记!
“袭击之毒与杀薛茂毒,可似?”
沈清砚取“玉津园土样”油纸包、薛茂毒粉水晶瓶、赵无疾伤口黑痂残样,置显微镜下细察。
“杀薛茂毒,主剧毒蛇毒混麻痹草药,求快死,痛短。袭你毒,主‘牵机’,发作缓痛如千刀剐,筋骨牵机状。混‘赤练涎’增血毒,‘鬼枯藤’蚀肌缓愈。”她抬眼,结论冰冷,“手法迥异。非同一人,非同一路。一求死,一求折磨标记。”
两条毒蛇!风格异,源同北辽!
寒意彻骨。赵无疾收好物件,瞥窗外雨丝。“谢过。”转身欲离。
“等等。”沈清砚声起。
她走至黑石桌角粗陶盆前。盆中深紫藤蔓带刺,开惨白小花,散甜腻呕香。折一小段带刺藤,黄麻纸包好递出。
“‘紫魇’,鬼枯藤变种。气甜腻,沾肤溃烂,见血封喉。遇持弩者或可疑人,捏碎藤蔓,气味可迫其现踪片刻。慎用。”
危险武器,亦是试探。赵无疾深看她一眼,接过纸包,入手滑腻如握毒蛇。不再言,身影没入暗门夜雨。
相府书房。
夜深沉,雨打芭蕉。青铜鹤灯柔光映书架古画,檀香难压凝重。
吕端负手临窗望雨,青衫直裰背影挺拔隐透疲惫。案上几份加急文书墨迹新。
赵无疾无声入,玄衣肃立。
“如何?”吕端未回头。
赵无疾简陈一夜所得:鬼市矿砂指辽南京道废矿;老金匠断血金开凿野蛮类辽掠痕;遇“赤焰海东青”刺杀夺毒弩;沈清砚验毒疗伤,确认两毒手法迥异,箭杆图腾与核桃同源,刻痕残“赤火砂”再证辽影;赠“紫魇”藤。
书房死寂。吕端身影凝窗不动。
良久,缓缓转身。烛光映沉静面容,深眸翻涌洞悉、凝重与掩藏的怒意。
“赤焰海东青…”吕端低语如嚼冰,“好大手笔,好深钉子。”踱步案前,指尖划过文书,“枢密院急报,西北党项李德明部异动频,骑逼界碑。东南…新纲运使人选,曹玮尚在‘斟酌’。”“斟酌”二字,千钧之力。
赵无疾心雪亮。西北告急,东南命脉悬滞。辽国死士、血金、赤焰…非孤立!大棋局!目标正是令大宋首尾难顾,露破绽于西北狼烟东南乱中!
“相爷,曹枢密他…”赵无疾语滞,忆曹玮甲缝朱红痕。
吕端抬手止言。目光如刀,似早洞悉。“非常时,用非常眼。”他走至案旁虬枝黄花盆景,“此‘虎刺梅’,花无害,刺藏毒。盯花者,常忘刺,忘根下土。”指尖拨弄盆中湿泥,沾深褐渍。“根土若腐,花刺同朽。”捻泥,目幽深视赵无疾,“伤需静养?”
“皮肉伤,无碍。”赵无疾脊背挺直。
“好。”吕端颔首,眼中决断一闪,“血金源辽废矿,必有其入汴梁渠。巨量,非商旅夹带。查!专走北地、背景深厚大商号,尤与曹府往来者。明暗并进,揪此运金毒蛇!至于‘赤焰海东青’…”语转厉,寒光迸射,“既露头,见之则杀!毋留手,毋生擒!尸,即口供!”
“卑职明白!”赵无疾沉应,杀意凛起。
“另,”吕端声缓更深沉,“沈姓女子…可用则用,需提防。身处鬼市,洞悉毒物,来历成谜。是刃,亦或双刃。”目如实质落赵无疾面,“三日去一。老夫要的,非仅线索,是…能钉死此局的,响当当铁钉!”
“是!”赵无疾抱拳。
“去。”吕端挥手,目光重投窗外夜雨,背影如山沉凝。
赵无疾无声退出。冷雨再湿肩,臂痛隐作。然胸中火已燃。毒藤现形,凶禽露踪。沿此剧毒蔓,直捣黄龙,拔此锦绣下蛇鼠根!
袖中断箭冰冷,“紫魇”滑腻。棋至中盘,杀机四伏。他,便是吕相手中那枚刺向至暗、淬毒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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