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码头,再一次变得喧闹起来。
陈川挣扎着站起来,跟着第一艘被征用的小渔船,冲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
三天。
整整三天三夜。
河面上漂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无数的竹篙和渔网在水里探寻。
陈川就在其中一条船上,不眠不休。
他的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
嗓子因为不停地呼喊早已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面,不放过任何一根漂浮的烂木头,任何一团卷起的水草。
希望的火苗,在冰冷的河风和一次次的失望中,一点点被吹熄。
第三天黄昏,所有船只都回来了。
船上的乡勇和士兵们,都默默地低着头。
不敢去看那个站在船头,已经瘦得脱了相的孩子。
萧伯谦站在码头上,脸色沉凝如铁。
他看着陈川被人搀扶着走下船,那孩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摇摇欲坠。
萧伯谦走上前,挡住了他的路。
他看着那双已经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节哀。”
陈川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没有倒下。
他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血色,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萧伯谦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是废话。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森然的杀意。
“我向你保证。”
“李德佑那个王八蛋,他逃去了匈奴。只要他还在那片草原上一天,我就一定,会把他的人头给你送回来。”
他盯着陈川,一字一顿。
“这是我,靖安王世子,给你的承诺。”
然而,陈川依旧站在原地。
承诺和复仇,在此刻的死寂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影子站在陈川身后,眉头紧锁。
他看着自家主子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人就废了。
萧伯谦的承诺,太远。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码头的阴影之中。
他要去请一个人。
能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喂进陈川心里的那个人。
他的夫子,周怀安。
萧伯谦看了一眼消失在阴影里的影子。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坎,只能自己去过。
他对着身后的一队玄甲军挥了挥手,声音压得很低。
“留下几个人,守着他。”
“是,世子。”
萧伯谦深深地看了那个单薄的背影最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码头上的喧嚣渐渐平息。
还有那几个守卫在不远处的玄甲军士,甲胄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没过多久。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在码头边停下。
车帘掀开,影子率先跳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车门边,恭敬地扶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老者下了车。
正是周怀安。
老夫子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
他目光扫过码头,最后定格在河边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来的路上,影子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孩子,如何用自己瘦小的脊梁,去扛那足以压垮一个成年人的绝望。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他只是在陈川身旁,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脚下就是冰冷坚硬的石板,河风吹来,带着刺骨的湿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同看着那片吞噬了希望的浑浊河水。
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黑暗吞没。
周怀安才缓缓开口。
“没找到,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陈川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周怀安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平视着河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既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尸。”
“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都还未有定论。万一……她福大命大,抓着一块浮木,被冲到了下游的某个浅滩呢?”
“万一……她只是受了伤,昏了过去,被某个好心的渔夫救了,暂时没法给你报个信呢?”
陈川僵硬的脖子,开始缓缓转动。
周怀安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退一万步讲,就算……就算真的出了最坏的意外。”
“你就打算这么当一辈子行尸走肉?你娘在天之灵,愿意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你想想,你现在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把这运河翻个底朝天,又能如何?可若是将来,你真能走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权倾朝野,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为你奔走,到时候再去找一个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陈川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周怀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还有那个畜生!那个李德佑!”
“他现在像条狗一样逃去了匈奴!”
“怎么?你就打算这么算了?让他逍遥法外,在草原上吃香的喝辣的,搂着女人睡大觉?”
“你不想亲手,把他那颗狗头拧下来吗!”
“你不想让他跪在你娘的坟前,磕头忏悔吗!”
“你不想把他满门上下,杀得鸡犬不留吗!”
“轰!”
陈川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种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三天三夜的麻木所筑起的心防!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周怀安。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张开干裂的嘴,似乎想嘶吼些什么。
可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情绪冲击。
眼前一黑。
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前面倒了下去。
周怀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人心疼。
老夫子感受着怀里那平稳的呼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废不了。
这孩子,死过一次。
往后,只会比任何人,都活得更狠。
他抬头,看向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影子。
“走吧。”
“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