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陈川是被窗外刺眼的日光唤醒的。
阳光透过窗棂,扎在他的眼皮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锦被,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床边,趴着一个身影。
周怀安就那么穿着一身青布长衫,伏在床沿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轻,但带着一股子疲惫。
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原本只是微微佝偻的背。
此刻看去,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又往下压了几分。
仅仅一夜,这位老夫子仿佛又老了好几岁。
陈川缓缓坐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他。
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
递过来一杯尚有余温的水。
陈川接过,一饮而尽。
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火辣辣的痛感稍减。
他看着影子,嘴唇动了动。
“……找到了吗?”
影子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陈川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几分。
但他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将水杯递了回去。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平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世子殿下。”
下人的通报声刚落,萧伯谦便已一身玄色劲装,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床边的周怀安身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落在陈川脸上,细细打量。
“看来,你没事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安慰。
陈川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死不了。”
萧伯谦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开门见山。
“没追上那个混蛋。”
“那家伙带着李家这些年搜刮的大半家产,朝着北边去了,大概率是去匈奴的领地了。”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影子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陈川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滋生。
是恨。
是那种要将人焚烧殆尽,挫骨扬灰的恨意。
“李德佑……”
他一字一顿,像是把这个名字在齿间嚼碎。
“我必将他,挫骨扬灰!”
“很好。”
萧伯谦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一个只知道沉湎于悲痛的废物,不值得他投资。
“匈奴地界,天高皇帝远,我的人想把他的人头提回来,需要时间。”
萧伯谦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刀,直刺陈川的心底。
“所以,你不能等。”
“你现在无权无势,无兵无卒,拿什么报仇?靠我吗?”
他冷笑一声。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窗外。
“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一个月后的府试。”
“考过府试,你就是秀才。有了功名,见了县令都可以不跪。这只是第一步。”
“三年后,是乡试。一旦中了举人,你就是官,是老爷!就有资格,真正踏入这大齐的朝堂!”
“到那时,你才有机会,亲手把你的仇人,踩在脚下!”
萧伯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路,我给你指出来了。”
“怎么走,看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川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昏睡了一天一夜,身体依旧虚浮无力,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书案上,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着。
陈川深吸一口气,研墨,铺纸,提笔。
冰冷的墨汁顺着笔尖流淌,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个个熟悉的字迹。
《西游记》。
第三卷,第四卷。
复仇,需要权势。
权势,需要银子来铺路。
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快速变现的东西。
他写得很快,手很稳,一个字都没有错。
仿佛要将所有的恨意,都灌注到这笔尖之上。
两个时辰后,他放下了笔。
两卷崭新的稿纸,带着未干的墨迹。
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上。
“影子。”
“属下在。”
“备车。”
陈川将稿纸用油布仔细包好,揣入怀中,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去醉仙楼。”
他要去见一个人。
说好的报酬,还没给呢。
醉仙楼还是那个醉仙楼,只不过陈川这次没有走正门。
影子领着他,穿过一条后巷,敲开了一扇侧门。
门内别有洞天。
陈川听到了熟悉的骰子撞击瓷碗的声响。
穿过挂着厚重帷幕的走廊。
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想贴上来,被影子一个眼神逼退。
最里间的软榻上,九爷正在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
他没睁眼,像是早就知道谁来了。
“来了?”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陈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好的稿纸,双手奉上。
“九爷,说好的报酬。”
听到“报酬”两个字,九爷的眼皮才动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油布包上。
他没急着接,反而先上下打量了陈川一番。
“你这小子,倒是比我想的要能活。”
他伸出手,解开油布,露出里面字迹工整的稿纸。
九爷只瞥了一眼标题——《西游记》第三卷、第四卷。
嘴角的笑意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坐直了身子。
“好!好小子!”
他拍了拍身旁的软榻。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母亲我底下的人已经撒出去网了,只要她还在大齐的地面上,九爷我也能把她给你!”
陈川紧绷的下颚线,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他拱了拱手。
“多谢九爷。”
“去吧。”
九爷挥了挥手,注意力已经全被那几卷稿纸吸引了过去,头也不抬地吩咐。
“这几天城里不太平,少在外面晃荡。”
陈川没有多言,转身便走。
他信九爷。
因为他给出的价码,足够九爷动用他所有的渠道。
……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川再没有踏出过家门半步。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书桌上的经史子集堆成了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