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正松了口气,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好,好,以文会友,也是一桩雅事。”
就在这时,宴客厅的一个角落里。
几个穿着外地服饰的年轻学子,正交头接耳。
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
“那……那是陈川吧?江宁府那个陈川?”
“除了他还有谁!我去年在江宁诗宴上有幸见过一面,就是他!”
“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也要参加乡试?”
一个稍年长的学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你们看那个姓张的,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跟陈川比诗词?他知道自己惹的是谁吗?”
“‘七步成诗’只是等闲,这位爷可是‘目无全牛’啊!”
他们的议论声虽轻,但在寂静的当口,却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
周围的宾客听得一知半解,但“江宁府”、“陈川”、“七步成诗”这几个词。
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们心上。
江宁府的那个少年神童陈川?!
一时间,那些原本给张青衫呐喊助威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再次汇聚到陈川身上。
张青衫也听到了些许风声。
但他已经骑虎难下,只当是对方故弄玄虚的把戏。
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周大人,请出题!”
周元正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定。
“好。既然是为庆贺云天府大捷,那今日的比试,便以此为题。”
他沉吟片刻,朗声道。
“上联是:冰河铁马,万里匈奴一夜尽。”
此联一出,满堂皆静。
上联气势雄浑,杀伐果决,描绘的是边疆大捷,是铁与血的画卷。
想要对出工整又气魄相当的下联,绝非易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张青衫身上。
此刻,他就是全场的焦点。
张青衫双拳在袖中紧紧攥着。
他听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听到了那些江宁学子口中的“陈川”。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今日若不能将这个黄口小儿踩在脚下,他张青衫在云天府就再也抬不起头!
“有了!”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一丝狂热的光彩,高声吟道:
“下联是:赤胆忠心,千载江山万代平!”
话音落下,厅中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好!好对!”
“张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千载江山,万代平!好气魄!”
然而,那些真正懂行的文人墨客,却是眉头微皱,彼此交换着眼色。
这下联,听着是气势十足,可仔细一品……
“千载”对“万里”,尚可。
可“万代平”对“一夜尽”,就显得有些虚浮空泛。
失了上联那种金戈铁马的实在感。
更重要的是,上联的“尽”字,是雷霆万钧的收束。
他这“平”字,却软了下去。
高下已现。
只是众人看破不说破,毕竟张家在云天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周元正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不知该如何评判。
张青衫却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
他自以为对得精妙,脸上露出了得色。
挑衅地看向主位上的陈川。
“小子,该你了!”
“对不出来,就乖乖滚下去给我磕头!”
满堂的目光,再次如潮水般涌向陈川。
只见陈川依旧安坐,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他甚至没有看张青衫一眼。
他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清澈的酒液。
就在众人以为他被难住时。
陈川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慷慨激昂,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烽火狼烟,半壁江山三更定。”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烽火狼烟,对,冰河铁马!
半壁江山,对,万里匈奴!
三更定,对,一夜尽!
何其工整!何其巧妙!
上联写的是远征之景,是过程。
下联道的是京畿之安,是结果!
一写边塞,一写朝堂。
一动一静,一放一收!
意境、气魄、格局,无一不是对上联的完美承接与升华!
“轰!”
整个宴客厅,炸了。
“妙啊!!”
一个白发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
“烽火狼烟,半壁江山三更定!此乃绝对!绝对啊!”
“天……天纵奇才!这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冰河铁马’是利剑出鞘,‘烽火狼烟’是狼烟示警,‘一夜尽’写的是战果,‘三更定’写的是朝局安稳!高下立判!高下立判啊!”
那些原本还在为张青衫叫好的人。
此刻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之前小声议论的几个江宁学子,更是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看见没?这就是陈川!”
“我早就说了,跟陈公子比诗词,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周元正瞪大了眼睛。
看着主位上那个神色淡然的少年,心中只剩下了翻江倒海般的震撼。
这就是……靖安王世子看重的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点官场权谋,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是何等可笑。
而张青衫。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烽火狼烟……半壁江山……三更定……”
他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
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这句诗面前,被碾得粉碎。
什么“赤胆忠心”,什么“万代平”,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输得体无完肤。
“噗通”一声。
张青衫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陈川放下了酒杯。
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那一声轻响,像是一道命令。
周元正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瘫在地上,已经失了魂的张青衫,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若不是看在他父亲张太守的面子上,今晚他就能让这蠢货横着出去。
“来人!”
周元正声音一提,带着知府的威严。
“张公子饮醉了,胡言乱语,冲撞了贵客。还不扶下去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