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爹连根指头都没舍得动过他。
“你还嫌死得不够快?”
李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报仇?你拿什么报?拿你那颗蠢得像猪一样的脑袋,还是拿我李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的性命!”
“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天给捅破了!”
李崇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从现在起,你给我闭嘴!一个字都不许再说!”
李岩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吱声。
只是捂着脸,缩在角落里。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了通判府。
李崇下了车,看都没看李岩一眼。
径直走向书房,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把他给我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他饭吃,不准任何人探视!”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李崇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靖安王世子!
周怀安的关门弟子!
这两个名头,任何一个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那个蠢儿子,竟然一次性把两座山都给撞了。
一万两银子,只是买了个喘息的机会。
他李崇能从一个小县城的师爷,爬到今天通判的位置,靠的就是眼力见。
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大齐朝,权势二字,有多么血淋淋。
“来人!”
他对着门外低喝一声。
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
“老爷。”
此人是府里最得力的心腹,李安。
“去查一个人。”
李崇坐回太师椅。
“陈川。”
“王通说,他是周怀安的关门弟子。”
李安的头埋得更低了。
李崇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动用我们在外的人手,给我挖!”
“还有……”
李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查清楚,他和我那个逆子,到底是怎么结下的梁子。一五一十,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是,老爷。”
李安应了一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阴影里。
书房里,又只剩下李崇一个人。
李崇府里的暗流,陈川自然懒得理会。
第二天,他已经快把李岩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
那种跳梁小丑,不值得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陈川依旧带着影子,在淮安府的大街上走着。
老师周怀安曾说,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科考策论里有一题便是“民生”,若只在书斋里皓首穷经。
写出来的东西便全是空话,糊弄不了人。
只有用脚去丈量,用眼睛去看。
才知道这世道真正的模样。
他缓步走着,影子落后他半步,气息若有若无。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车轮滚滚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没一会儿,他走到了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
巨大的牌匾上,用黑漆写着两个字——牙行。
这里不仅买卖田地、房屋,也买卖人。
一股陈腐的味道,从门里飘了出来。
陈川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正准备绕开。
“砰!”
一声巨响,旁边的牙行侧门被人狠狠撞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身上穿着破旧的粗麻布衣。
头发散乱,脸上全是灰。
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
她身后,立刻涌出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手里都提着木棍。
“给老子站住!”
“小兔崽子,还敢跑!”
女孩根本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前冲,瘦弱的身体在人群里穿梭。
但她太久没吃东西了,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几个打手狞笑着围了上去,举起了手里的棍子。
周围的百姓一下散开,空出一大片地方。
没人敢上前。
牙行,在这城里,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为个不相干的奴隶出头,不值当。
“还跑!”
领头的打手一脚踩在女孩的背上。
将她死死地按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十指深深地抠进地面的缝隙里。
“小贱人,进了我们牙行的门,就是我们的人!”
“今天非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
打手高高举起木棍,对着女孩的腿就要砸下去。
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群中,一道身影融入阴影,悄无声息。
李安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他奉李崇之命,暗中跟着这个陈川。
本以为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这个陈川,会怎么做?
“住手。”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陈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圈子中央。
他看着那个踩着女孩的打手,眼神平静。
“光天化日,当街行凶,大齐律法,是被你们踩在脚底下了吗?”
领头的打手愣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着陈川。
一身干净的儒衫,气质不凡,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
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但他身后是牙行,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哪来的酸书生?懂什么!”
打手啐了一口。
“这是我们牙行买来的奴,自己跑了,我们抓回来,天经地义!关你屁事!”
“奴?”
陈川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不是奴……”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是被爹娘骗来的!我爹娘把我卖给人家当丫鬟,不是当奴隶!”
“放你娘的屁!”
打手又一脚碾下去,女孩疼得说不出话来。
“白纸黑字的卖身契,还能有假?!”
陈川的眼睛眯了起来。
“把契约拿出来我看看。”
“你看?你算老几!”
打手一脸不屑。
影子往前踏了半步,一股森然的杀气瞬间笼罩了那个打手。
打手脸上的横肉一僵,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随从,是个硬茬子。
陈川自顾自地说道。
“大齐律,良民为奴,需父母双方画押,还需里正、县衙共同盖印,方才生效。若是卖身为婢,契约为活契,主人家不得随意打杀、转卖。”
他看着那个打手,声音淡漠。
“你那张契约,可都有?”
打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些门道,寻常百姓哪里知道?
这个书生怎么张口就来,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们手里的契约,自然是动过手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