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楹的课刚结束时，教室里的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粉笔末吹得在阳光里打旋。
同学们抱着书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椅子腿蹭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季佳儿正把笔记本往帆布包里塞，笔袋拉链“咔嗒”一声扣上时，舍友凑了过来。
“佳儿，你是不是要去找苏教授啊？”舍友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
季佳儿抬头看她一眼，手里还在把刚发的课件折成三折：“嗯，怎么了？”
舍友的脸涨得有点红，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就是...我这门课实在学不懂，期末要是挂了，我爸妈能扒了我的皮。你跟苏教授熟，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求求情，让她手下留情？”
季佳儿手里的动作顿住了，帆布包的带子还搭在胳膊上。
她盯着舍友看了两秒，嘴角往下撇了撇：“你知道自己可能挂科，早干嘛去了？上周图书馆闭馆前，我还看见你在宿舍刷剧呢。没课的时候不去啃书，现在想着求人走捷径？”
“你不是认识她嘛，就一句话的事啊。”舍友的声音拔高了点，带着点委屈，“咱们不是舍友吗？帮个忙怎么了？”
“我认识她，就得替你当说客？”季佳儿把帆布包甩到肩上，拉链在身后划出弧光，“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要去求你自己去。”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舍友跺了下脚，声音里带了哭腔。
旁边两个舍友假装整理桌子，谁都没接话，她们早看不过眼这人平时上课摸鱼、考前抱佛脚的德性。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抬眼打圆场：“佳儿，你去找苏教授的话，我和莹莹先去食堂了啊？”
季佳儿点头：“去吧。”
“给你带份糖醋里脊不？”另一个舍友问。
“不用啦，”季佳儿摆摆手，“我跟苏教授出去吃。”
“好，那我们先走了。”
等那两个舍友推门走了，求人情的舍友还杵在原地，像棵没栽稳的树。
季佳儿把最后一支笔塞进包里，转身时瞥了她一眼：“还不走？等我请你喝食堂免费的粥啊？”
话音刚落，苏楹抱着教案从讲台那边走过来，帆布包带子在她肩上压出浅浅的印。
“怎么了？”她看向季佳儿，目光扫过旁边脸色发白的女生。
季佳儿朝舍友抬了抬下巴：“她找你。”
苏楹的视线落在那女生身上，眼神温和却带着点疏离：“同学，有事吗？”
女生的脸更白了，嘴唇动了半天没出声。
季佳儿索性替她说了：“苏教授，她怕自己挂科，想让你放她一马。”
苏楹的表情认真起来，指尖在教案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离期末还有一个月，我上周划的重点你都背熟了吗？那些题都是基础题型，背会了想挂科都难。”
女生“哦”了一声，抓起桌角的课本就往外冲，背影看着有点狼狈。
季佳儿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都2024年了，还能遇上这种奇葩。”
苏楹被她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气了，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店，带你去尝尝？”
季佳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好啊好啊！听说那家的手打虾滑特别嫩！”
俩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时，午后的太阳正毒，柏油路被晒得冒热气，远处的蝉鸣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火锅店离学校不远，拐过两个街角就到了，刚推开门，冷气混着牛油的香气就扑了满脸，把一身热气撞得粉碎。
店里闹哄哄的，邻桌的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搅在一起。
她们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季佳儿刚把包放下，就凑到菜单前指点：“要鸳鸯锅！辣锅要特辣，清汤锅多放菌菇！”
苏楹笑着应着，等服务员把锅端上来，红汤咕嘟咕嘟冒起小泡时，她夹了几片雪花肥牛丢进去，又往清汤锅里撒了把青菜。
季佳儿托着下巴看她，手指在桌布上画着圈：“楹楹，你上午跟我哥见面，到底干嘛了？”
苏楹往嘴里塞了块藕片，含糊道：“没干嘛啊，就随便聊了聊。”
“我才不信，“季佳儿撇撇嘴，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你跟我说说嘛，他是不是又跟你吐槽我懒了？”
苏楹挑眉：“想知道啊？那我现在给你哥打电话，你自己问？”
季佳儿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
“怕他啊？”苏楹笑出声。
“他超凶的！”季佳儿鼓着腮帮子，“小时候我妈让我们扫院子，我蹲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被他揪着后领拖到太阳底下，还抢走了我兜里的大白兔奶糖！”
苏楹笑得肩膀都抖了：“他对你这么狠？”
“那不然呢！”季佳儿噘噘嘴，“也就对你，他才装得人模人样。”
苏楹刚想接话，季佳儿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姐“的名字。
她接起来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姐，怎么啦？”
电话那头的季甜似乎皱了眉，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点穿透力：“你在哪？背景音怎么这么吵？”
“跟楹楹在外面吃火锅呢，”季佳儿转头看了眼沸腾的红锅，“店里人多，是有点吵。”
“楹楹？”季甜的声音顿了顿，“季宴礼那个对象？”
季佳儿“嗯”了一声，正想说什么，服务员端着一大盘虾滑过来了，苏楹伸手接过，用勺子把虾滑舀成一个个小圆球，往红汤里推。
挂了电话，季佳儿看着苏楹，表情有点复杂。
“怎么了？”苏楹夹起一个煮好的虾滑，吹了吹递到她嘴边，“烫不烫？”
季佳儿张嘴咬住，含糊道：“楹楹，有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嗯？”
苏楹自己也夹了一个，眼里带着笑意。
“我姐说她要来。”季佳儿咽下虾滑，说得飞快，“季宴礼他姐，季甜，说要来见见你。”
苏楹手里的筷子顿了顿，虾滑差点掉回锅里：“来就来呗...”话没说完，她猛地反应过来，“你姐？季甜？”
季佳儿点头如捣蒜：“她听我提到你，非要来看看。”
苏楹的手有点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角：“我现在...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季佳儿刚想摇头，眼睛突然瞟到门口，嘴角抽了抽：“好像...来不及了。”
苏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她手里拎着个黑色皮包，目光扫过整个店面，最后落在了她们这桌。
那就是季甜，比季宴礼还多三分冷意，浑身上下都透着职场女强人的干练。
苏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季甜走过来时，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不是甜腻的花香，是清冽的木质调。
她看了眼季佳儿，语气平平：“你去对面坐。”
季佳儿冲苏楹挤了挤眼，用口型说“自求多福”，然后抱起自己的杯子挪到了对面。
季甜在苏楹身边坐下，刚要开口，苏楹连忙起身想给她倒水，却被她一把拉住了手。
预想中的审视和冷淡都没出现，季甜的手很暖，脸上甚至带着点笑意，声音也放软了：“你就是苏楹吧？季宴礼那小子的女朋友？”
苏楹愣了愣，才点头：“是我。”
“长得真秀气，”季甜上下打量她两眼，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喜欢，“听佳儿说你是她大学老师？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当教授了。”
苏楹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您过奖了。”
“别紧张呀，”季甜拍拍她的手背，“我就是听季宴礼那小子提过你，一直想见见，他总说时机不到，不让我来。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就冒昧过来了，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苏楹连忙摆手，“您能来我挺高兴的。”
季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季宴礼和季佳儿的姐姐，季甜。”
“我叫苏楹。”
“我知道，”季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季宴礼手机壁纸都是你的侧脸，我上次借他手机打电话，不小心瞥见的。”
苏楹的脸“腾”地红了，对面的季佳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姐！你怎么还偷看我哥手机！”
季甜斜她一眼：“你管我？”
季佳儿立刻捂住嘴，假装专心致志地吃菜。
季甜又和苏楹聊了起来，从苏楹教的课程聊到她的研究方向，甚至还问起她喜欢的作家。
苏楹也渐渐放松下来，发现季甜看着高冷，其实特别随和，聊起天来很舒服。
吃到一半，季甜突然拿出手机：“对了，咱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空一起逛街，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甜品店，味道特别好。”
苏楹连忙拿出手机扫码，看着季甜的微信头像，不是刻板的职业照，是只趴在键盘上的橘猫，意外地可爱。
又坐了半小时，季甜看了眼手表：“我晚上还有个会，得先走了。楹楹，改天我约你吃饭，就我们俩，不带这俩小的。”
苏楹笑着点头：“好呀。”
季甜走后，季佳儿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我姐是不是看起来很凶？”
苏楹摇摇头，夹了块毛肚放进锅里：“你姐人挺好的，一点都不凶。”
“那是对你，”季佳儿撇撇嘴，“她对我和我哥，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小时候我偷拿她的口红画画，被她追着打了三条街。”
苏楹被逗笑了：“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季佳儿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然后又突然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楹楹，我得跟你说点事。”
苏楹看她表情认真起来，也停下了筷子：“你说。”
“我家情况...可能比你想的复杂点，”季佳儿搅着碗里的芝麻酱，“我爸妈是开公司的，家里条件确实不错，但他们思想挺传统的，总想着让我哥找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是生意伙伴家的女儿。”
苏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季宴礼当初非要去打职业，跟我爸妈吵了整整一年，差点断绝关系，”季佳儿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担忧，“现在他们关系刚缓和点，但要是知道你...知道你们在一起，可能会不太高兴。”
苏楹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没关系啊，感情是我和季宴礼两个人的事，只要他站在我这边，别的都不重要。”
“可我爸妈...他们真的挺固执的，”季佳儿还想说什么，被苏楹打断了。
“放心吧，”苏楹夹了个鱼丸放到她碗里，“你姐这么喜欢我，回头肯定会在你爸妈面前帮我说话的。说不定他们见了我，也会觉得我是个好姑娘呢？”
季佳儿看着她眼里的笃定，突然笑了：“也是，我楹楹这么好，他们肯定会喜欢的。”
红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牛肉的香气送得老远。
窗外的太阳慢慢往西斜，透过玻璃照在苏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季佳儿看了眼苏楹，低头咬了口刚煮好的鱼丸，心里想：季宴礼，你可得给我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