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一掌砸在桌上,木桌应声裂开一道缝,茶盏跳起半尺,茶水泼洒如血。
“苏晴被扣?”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那股怒意却像地底岩浆,翻腾着要冲破地壳,“高俅……你真当我不敢烧了你这枢密院的牌坊?”
张顺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眼中怒火几乎要燃出实质。
他单膝跪地,拳头重重捶在地板上:“林使,我带归心舟三十死士,今夜就潜汴河!顺流而下,直扑陈桥驿——哪怕杀他个血流成河,也要把苏姑娘抢回来!”
话音未落,林冲已提枪立于堂中,枪尖轻点地面,一声闷响震得屋梁微颤。
他眸光如刀,寒声道:“我也去。这一次,我不再等你召唤。”
林川闭目,深吸一口气。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他额前乱发。
他脑海中闪过苏晴策马穿行运河工地的身影,是她替他走通江湖漕路,是她夜探蔡京暗仓带回账册,更是她那一箭,替自己挡下了从高俅府射来的淬毒弩矢。
她不是属下,是战友。
可正因如此,他不能乱。
“你们以为高俅为什么选在陈桥驿动手?”林川睁眼,目光如电扫过三人,“陈桥驿,离东京三十里,不属开封府直辖,却挂枢密院旗号——这是钓鱼台,专等我们跳。”
他缓缓起身,踱至墙边悬挂的《汴京周边舆图》前,指尖划过那条蜿蜒北上的汴河:“他要的不是苏晴,是要我林川‘勾结草寇、劫夺官差’的铁证。只要我们动武,哪怕救出人,也是死罪。”
堂内寂静,唯有雨打屋檐声。
吴用缓步而出,羽扇轻摇,眼神却冷如寒潭:“高俅设的是三重杀局:一,以假官差拘押苏晴,制造‘民间女眷遭劫’假象;二,诱我方武力营救,坐实‘包工头私通梁山余孽’之罪;三,借开封府不作为或滥作为,激民怨归于我义基政院,再以‘煽动舆情’罪名一并剿灭。”
他顿了顿,扇尖轻点地图上“陈桥驿”三字:“但他忘了——蜂窝被捅,未必是蜂先死。”
林川眼神一亮:“先生有策?”
吴用唇角微扬:“三局并行,反客为主。”
“其一,明路走文书。以‘家眷护送’为由,向开封府递正式公文,请求依法查办拘押之事。名义上是求助,实则是把烫手山芋抛回去——你若不管,百姓骂你失职;你若管,就得查高俅的人。”
“其二,暗线查证据。查清那批‘官差’真实身份,挖出高俅私养武装、越权执法之实。若能拿到领饷名册、调令印信,便是铁证。”
“其三,舆论造势。让东京百姓知道,堂堂朝廷命官,竟敢在官道上劫持知府义女!让茶楼说书人讲,让报馆登头版,让太学生写诗骂——把这事炒成今年最烫的火炭!”
林川听得胸中热血翻涌,猛地一拍大腿:“好!就按先生所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当即提笔,亲自拟写《护眷呈文》。笔走龙蛇,字字如刀:
“郓城基建使林川谨呈开封府台前:苏晴,郓城知府苏定方义女,奉诏南下协理江淮赈务,途经陈桥驿,突遭不明身份‘官差’拘押,所凭何令?所依何法?今生死未卜,民心惶惶。恳请府衙依律查办,还良民以公道,还朝廷以清名。义基政院骑缝印为证,八百里加急,望速裁决。”
文书封印完毕,快马加鞭,直奔东京。
与此同时,张顺悄然离城。
他没带一人,只穿渔夫粗衣,背竹篓,沿汴河南下。
归心舟在沿河设有七处暗桩,皆由昔日梁山旧部把持。
他一路潜行,查访船户,翻查洛口仓出入记录,终于在第三日清晨,于一处破庙中寻得关键证据——一份藏在香炉底下的名册,赫然写着“殿前司外卫月饷支取清单”,上面三百余人,无一人录入兵部黄册,却每月从高府私库支银。
更有一老艄公作证:前日曾见这群“官差”强征民船,冒充漕司差役,押一女子北行,那女子蒙眼缚手,却仍厉声怒斥:“尔等伪诏欺民,必遭天谴!”
张顺双目赤红,将证据层层裹入油布,封蜡加印,命心腹乘快艇南返。
自己则潜伏陈桥驿外芦苇荡中,手持水鬼刃,静等时机。
东京,义基政院驻京联络处。
吴用坐在灯下,手中把玩一枚铜钱,轻轻一弹,铜钱旋转落地,正面朝上。
他笑了。
“林川这步棋,已把高俅逼到了墙角。开封府若接文不理,便是与民为敌;若派员查办,就得动他的私兵——高俅,你养的狗,终究要咬你自己。”
三日后,快马传信至郓城。
林川正在工地上督造新式拱桥,听闻驿使到来,立刻赶回政院。
展开信笺,仅八字:
“开封府已派巡检北上查证。”
林川抚掌而笑,眼中精光暴涨:“吴先生……”三日后,消息传来:开封府接呈文后,竟派两名巡检携府令北上“查证苏氏拘押事”。
林川抚掌而笑,立于政院大堂中央,目光扫过满堂属吏,声如洪钟:“吴先生,他们又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他大步走向案前,指尖轻点那份加盖骑缝印的《护眷呈文》副本,眼中寒芒闪动。
这一步,是他与吴用联手布下的“民心棋”——明面上是请求官府主持公道,实则将高俅的阴谋赤裸裸曝于阳光之下。
如今开封府不得不动,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等于在天下人面前承认:陈桥驿之事,确有蹊跷。
“传令下去!”林川一声令下,义基政院三十名文吏连夜誊抄,将《护眷呈文》与张顺冒死带回的《陈桥驿私兵录》合编为《高俅越权实录》,并加朱批标题:“枢密院私养武装,越境拘押命官家眷,法纪何在?!”
八百里加急快马分驰郓城、济州、曹州三地,每份文书皆张贴于官道驿站、城门鼓楼、市集茶坊,末尾赫然附上一句:
“是非自有公论,百姓皆可评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次日清晨,郓城最大的茶肆“听风楼”便传出新编鼓词:“高太尉,好威风,女儿不放反扣人!说什么奉诏查案,分明是贼喊捉贼!”说书人拍案而起,满堂叫好。
街头巷尾,孩童传唱童谣,农妇议论纷纷,更有太学生连夜写诗投书报馆,题曰《陈桥血泪问青天》。
民间舆情如野火燎原,烧得高俅府邸焦头烂额。
据细作回报,枢密院连撤三名幕僚,连夜焚毁多份账册,甚至有亲信建议“速放苏晴以平众怒”。
但林川知道,高俅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人阴狠如蛇,越是被逼入死角,越要反咬一口。
当夜,月黑风高。
林川独坐主楼议事厅,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杀机隐现。
他召来林冲,欲派其北上接应。
归心舟虽已潜伏陈桥驿外,但局势瞬息万变,必须有绝顶高手暗中策应。
林冲抱枪而立,玄甲未卸,眸中寒光似雪夜孤狼。
他沉声道:“都头,此行我最合适。我不显英灵真身,只化作游方武僧,潜入驿中护她入城。若遇强敌,一枪断喉,不留痕迹。”
林川凝视着他,久久不语。
他知道林冲所言非虚——以“豹子头”之能,潜行匿踪、护人脱困,天下鲜有敌手。
可正因如此,他更不敢轻动。
“你一现身,朱雀门前必起风波。”林川缓缓起身,踱至窗前,望着远处工地尚未熄灭的灯火,“高俅巴不得我们动武。只要你在陈桥驿出枪,哪怕救出苏晴,他也可以说我们‘聚众劫囚、图谋不轨’。到那时,民心再挺我们,律法也容不下。”
他转身,目光如铁:“我们现在赢的,是理,是法,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眼睛。不能因一时之怒,毁了整盘棋。”
林冲握枪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发白。
他低声道:“可她……是我兄弟的女人。”
林川心头一震。
那一瞬,他看到的不只是梁山英灵,而是一个被冤屈压了一辈子的将军,在风雨飘摇中终于找到了值得守护的东西。
他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得门外脚步急促,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入,脸色惨白:“报——!陈桥驿方向……火光冲天!归心舟急报:昨夜三更,驿外芦苇荡突发大火,疑是张顺部与高俅私兵交手!激战半个时辰,火势蔓延至驿馆偏院……但……但……”
他喘了口气,声音发抖:
“苏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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