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的指尖在油纸包裹的纸浆上停顿了三秒。阿禾的呼吸几乎凝滞,泥水从她颤抖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跟我来。”
三个字砸进耳膜时,阿禾险些瘫软在地。李主任已转身大步走向校门,蓝工服的老王瞪圆了眼睛:“李主任,这不合规——”
“2025级高一新生报到最后期限是今天。”李主任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校规第三条:特殊情况需教务主任签字特批。”他忽然侧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刀锋刮过阿禾的脸,“姓名?”
“阿、阿禾!”她踉跄跟上,湿透的布鞋在石板路上拖出泥痕。
教务处弥漫着樟脑丸和旧书的气味。李主任从档案柜抽出一本名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表格,最终停在某一行:“中考成绩672分,录取编号QSYZ**。”他抓起钢笔,在批注栏唰唰写下几行字,“去后勤处领套临时校服,到女生宿舍3号楼107室洗漱。11点前带着身份证和这张条子到高一(7)班报到。”
一张盖着红印的便签纸推到她面前。阿禾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的五指泥垢结块,像枯树枝般丑陋。她猛地缩回手,在衣襟上拼命擦拭,布料却早已脏得辨不出颜色。
“用这个。”李主任扔来一包湿巾,突然压低声音,“陈家的人若来闹,让他们直接找我。”
阿禾浑身一颤。原来他认得那道蚯蚓疤——原来这场逃亡早被看穿。
女生宿舍3号楼107室
热水冲刷过伤口时,阿禾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膝盖的擦伤泡得发白,手肘结着血痂,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临时校服是oversize的蓝白运动装,裤脚卷了三折才勉强不拖地。
镜中人陌生得可怕:枯草般的头发被老王媳妇用剪刀齐肩铰断,露出青白的头皮——“女生长发必须扎起”的校规下,这是唯一符合要求的整改方案。
她哆嗦着展开那团纸浆。清水一中的公章印痕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像黑暗里没熄灭的炭火。
高一(7)班教室
“这是新同学阿禾。”班主任张老师接过便签条,眉头都没皱一下,“坐最后一排空位。”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阿禾低头疾走,却在过道被一条突然伸出的腿绊住。
“哎哟,泥腿子踩我鞋了!”穿名牌运动鞋的男生夸张地跳起来。几个男生发出嗤笑,女生们交头接耳——她认出了那些目光,和河边洗衣妇议论“赔钱货”时一模一样。
“陈志伟!”张老师敲了敲讲台,“新生入学考试明天开始,不想垫底就闭嘴看书!”
阿禾蜷缩在角落的座位,发现桌洞里躺着一本崭新的《高一数学衔接教材》。扉页上印着:“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触摸到“命运”的具体形状。
黄昏的操场
军训动员会上,李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禁止携带手机、香烟、管制刀具!男生前不遮眉侧不掩耳,女生短发齐耳或扎马尾……”
阿禾摸了摸自己参差不齐的短发。远处,陈志伟正对着一群男生比划手势,脖子上晃着条银链子——像极了哥哥赌赢钱时买的“转运符”。
她忽然想起石桥边陈默那句嘶吼。此刻他或许正被陈家责难,或许手背的疤又添了新伤。但胸腔里那份被焐热的纸浆,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蝴蝶第一次振动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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