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一
记忆最早的暖色,是妈妈身上淡淡的馨香和她哼唱的哄我的调子,但即便是这暖色,也总会被一种尖锐的、破碎的声音打断,妈妈的尖叫像一根针骤然刺入耳膜,爸爸的声音则像沉重的钝器砸在地上,那些声音钻进我幼小的耳朵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烦躁的、想要让它彻底消失的暴戾,后来,一切归于短暂的平静……
妈妈对声音敏感,她总把自己关在安静的房间里,戴上耳机。我以为那是脆弱。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种被伤害到极致后的应激,像受伤的动物舔舐伤口,可她有没有反思过她被父母吵架伤害,而现在她继承了她父母,用同样的方式伤害我。
而爸爸,从她父母那里继承了一种更日常、更无孔不入的暴力,我的日程表,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我三岁还不识字时,那张表就成为了我日常规则,父亲会像监工一样,用红笔在表格上打钩或打叉。一个叉,意味着额外的惩罚——可能是没收我最喜欢的玩具,也可能是剥夺每天看半小时电视的权利——那是我灰色童年里唯一一点点可怜的彩色
四岁时,我在儿童房里,门外,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啜泣声穿透门缝,再次刺入我耳中,我缩在角落,用积木搭建一座高塔,手中的积木越攥越紧,高塔轰然倒塌,碎片四溅。我看着一地狼藉,没有哭,只是慢慢地捡起最尖锐的那块积木碎片,藏进了抽屉的角落…
后来爸爸的暴力像暴雨一样落在我身上。而我,则开始向往一种更绝对的、能让世界按照我意志沉默下去的力量
暴力的种子从不需要刻意播种,它只需在寂静的土壤里,就能自己找到生长的方向
五岁那年,在一次父母争吵后,我看到妈妈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藏着的小铁盒,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笑得毫无阴霾,身边站着一个腼腆的男孩
我问妈妈,‘这是爸爸吗?’
‘不是……他是一个帮助妈妈很多的人,帮我解决了许多困难’
‘解决许多困难?像超人那样吗?’
‘哈哈,可以这么理解’
‘那他能当我的爸爸吗,因为爸爸说不要当我的爸爸了,要当我叔叔,我想找一个像超人一样的爸爸’
‘一一……’妈妈一时语塞‘不能这么说,他始终是你亲生爸爸’
但那时一个念头在我脑子像种子破土:如果这个爸爸不行,那可以换一个
六岁时,有天放学回家,我和妈妈说同学嘲笑我爸爸和别的女人跑了,然而同学根本没说过,我只是想戳破这件事,代表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用瞒着我,或者说为了我,自欺欺人偶尔压住你们的矛盾,那晚爸妈吵架时,爸爸又说了不做我的爸爸,做我的叔叔,我睡觉前和妈妈说想换爸爸,妈妈安抚着我在我床边陪了我一晚,第二天我看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酷……
我发现妈妈时常和超人叔叔打电话,但我没见过那个叔叔
直到19年8月14日,妈妈和我说今晚那个超人叔叔会来,我识趣的早早就回房睡觉,我躺着闭着眼,听到客厅里细微的动静:门开关的声音,压低的谈话声…我猜也许超人叔叔会成为我的新爸爸
第二天一早,我在客厅见到了那个叔叔,我说要去上学就先走了,但我没去上学,我守在楼下,不一会那个叔叔就出现了
我跑过去‘叔叔早!’
他吓了一大跳,但很快蹲下来,笑得很好看,‘你还没去上学呢’
‘嗯,叔叔,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吗?妈妈说你是很厉害的人,想超人一样,我想和你做朋友,可妈妈说不合适…我就只能在楼下等你’
王叔叔毫不犹豫地把号码给了我
‘谢谢超人叔叔!那些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我们电话联系’
王叔叔点头向我微笑,后来我约他陪我一起玩过几次,我只是想和他拉进关系,有机会时试一试他会不会看着妈妈的面子帮我,会帮我到什么程度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我和Pavel发生冲突后,我拨通了王叔叔的电话‘王叔叔…’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添油加醋的说Pavel如何辱骂妈妈是没人要的丧气寡妇、我是没有爹的野种,‘超人叔叔,我没有爸爸了,被人欺负,你能帮助我吗’
电话那头,王叔叔沉默一阵,说‘一一别哭,叔叔帮你教训他’
‘怎么教训?’
‘我们玩一个…我和你妈妈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王叔叔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我们悄悄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你让妈妈买一副耳钉送给他和解,剩下的,交给叔叔’
我照做了,当我把妈妈给Pavel买的耳钉给王叔叔时,他在耳钉上小心地撒上一层粉末
‘这是什么?’我问
‘没什么,只是一个捉弄人的小把戏’王叔叔笑着,但眼神很冷,‘让他为自己说的话,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我明白,恨不一定要争吵,不一定要见血,它可以无声无息,潜伏在精致的礼物里
9月3日,我看见那个红裙女人从我家门里走出来,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我那时的目光一定很可怕,因为她愣了一下,笑容变得勉强,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进了电梯
后来妈妈偶尔打电话,联系照片里那个‘超人叔叔’,但我没见过他
9月8日,回家后,我的手紧紧抱住妈妈,声音带着颤抖,‘妈妈,我是故意让你回去帮我拿练习册的…我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在桥边…我怕你看到伤心,但我又想留在那…喊一声爸爸,看他看到我…看到这种场景愧不愧疚…所以我就支开你了…’
妈妈回答我的声音平静得惊人,‘没事,宝贝。都过去了,死人不论是非对错,我们努力把以后的生活过好就行’
后来我听过妈妈抱怨王叔叔不要连累她,我隐约觉得,妈妈或许参与的比我想象的多
中秋节,我看见刑警贾叔叔对着妈妈的老照片出神,眼中有着复杂情愫,看得出他喜欢妈妈。他憨厚,正直,而且是个警察,有安全感。我见妈妈拿出了印着长颈鹿和斑马的动物餐盘,便向贾叔叔发出动物园邀请,就把妈妈和贾叔叔引向了动物园——那个最适合培养“家庭”氛围的地方
后来妈妈和贾叔叔结婚,弟弟贾仲出生,我没有太多感觉,虽然认为贾士杰还是叔叔,但嘴上都是叫他‘爸爸’,对于贾仲我不讨厌他,但也谈不上喜欢,他更像妈妈和贾叔叔关系的粘合剂,是这个新家“正常”的证明,而我,需要维持这种“正常”
所以,当2022年跨年夜,我听到妈妈和贾叔叔有争执的苗头时,我看着熟睡的弟弟,摇醒了他,走出房门说‘爸爸妈妈,弟弟被烟花吵醒了……’,提醒他们弟弟被吵醒了,提醒他们我们是一家人,他们气氛明显缓和
看,多么容易。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操控大人的情绪,就能维持我想要的安稳
腹黑不是残忍,它是一种精密的算计,是为了守护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必要的伪装
我知道妈妈和王叔叔还有联系,我猜到爸爸的死和他们有关系,但我不问,也不说。有些秘密,就像深埋在地下的根,知道它们存在就好,没必要挖出来见光
就像Pavel哥哥那副耳钉,他救我和王牛燚父亲扭打时,我趁乱偷偷把耳钉摘下来,随手扔进河里,虽然我们之前有矛盾,但一码归一码,我不能明知有问题还让他戴着
我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暴戾与控制欲,也继承了母亲的冷静、算计和表演天赋,它们在我体内融合,变成一种更深沉、更不动声色的力量,我清楚地意识到其中掺杂着的黑暗与危险,诱惑我在堕落的边缘试探,但我会提醒,武装自己
来确保我的未来,绝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分割线
林菁之前那幅黑夜中红日西落的画作,变成了一副日出的景象
浓重的墨黑夜色并未被完全抹去,而是化为了黎明前深沉的背景,曾经那轮象征着堕落与终结的、沉沉下坠的红日,依稀还能辨出些许暗红的轮廓,却已彻底融入渐变的晨光之中,如同一段被彻底终结的过往
取而代之的,是画面东西右侧海天相接之处,一轮初生的、蓬勃的旭日正跃出地平线,散发着温暖明亮,充满生命力的橙红色光芒,驱散了周遭的黑暗,给海面染上一片流动的金辉
那道在黑夜中显得无比突兀与诡异的彩虹,此刻在璀璨的晨曦下,竟也变得自然柔和起来,化作了雨后初晴时一道真实的、充满希望的虹桥
启明星依然坚定地守在那里,却不再是与长夜搏斗的唯一光点,而是融入了这片壮丽的黎明,成为了这幅新生画卷中一个和谐的见证
红日西沉,总有再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