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废品站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废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阳光穿过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小满手中捏着一张微微发皱的A4纸，正是孙会计给她的那份“市级防疫消杀队”申报模板。
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不远处那三辆布满灰尘、轮胎干瘪的破旧面包车上。
它们像三头被遗弃的钢铁巨兽，安静地等待着被彻底分解的命运。
“就是它们了。”林小满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将手机里存储的照片调出来，那是她在测评时特意拍下的政府作业车外观细节。
模板上的条条框框，与照片里的实体一一对应，在她脑中迅速构建起一幅改装蓝图。
“黄色警示条，要反光度最高的那种，贴在车身腰线和尾部。车顶必须加装闪烁的警示灯，橙黄色的。然后是这个，”她指着照片上最显眼的喷雾装置，“最后，统一编号，从073到075。”
大川跟在她身边，看着那三辆连发动机能否点着都成问题的废铁，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满脸困惑：“小满姐，这些都好办，可……这车连牌照都没有，怎么上路？一上路不就得被交警扣下？”
林小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谁说我们的消杀队需要上路行驶了？我们只在‘夜间作业’。”她特意加重了“夜间作业”四个字。
她转身，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车门上划出一行字，字体方正，带着一种官方的威严感：“疾控联合行动组”。
她回头看着大川，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字体、大小、间距，必须和市政车队那辆头车一模一样。我们要让它们看起来，比真车还正规。”
接下来的几天，废品站的这个角落成了最繁忙的秘密工厂。
林小满动用了她作为测评博主积累下的人脉，一个电话打给了过去合作过的农业机械厂商。
她没有要钱，而是用一份未来深度合作的测评协议，半赊半送地弄来了三套早已被淘汰的废弃喷雾系统。
系统很简陋，但外观足够唬人。
大川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将这套沉重的设备牢牢固定在面包车顶。
内部结构被巧妙地改造，喷头的进水口直接连着几个伪装成化学品桶的超大号矿泉水桶。
喷的不是刺鼻的消毒液，而是最普通、最廉价的自来水。
车尾被贴上了醒目的警示语：“特种作业中，请勿靠近跟随”。
车内，林小满亲自安装了微型针孔摄像头，信号实时连接到新基地的远程监控屏上。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她的反复推敲，务求天衣无缝。
当第一辆改装完毕的“消毒车”在废品站里启动时，那破旧的发动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车顶的橙色警示灯在昏暗的厂房里旋转闪烁，投射出令人心安的官方光晕。
大川开着它在附近一段废弃的道路上试了一圈，回来时兴奋得满脸通红：“小满姐，绝了！开到路口，连路灯都感应到闪烁灯，直接给我闪了绿灯！”
这几乎是完美的伪装。
然而，林小满站在车前，环抱双臂，审视着这件杰作，却缓缓摇了摇头。
“还不够。”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兴奋气氛瞬间冷却下来，“只是不被阻拦，还不够。我们的时间窗口很窄，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我要的，是让他们主动给我们让路。”
这个念头，大胆得近乎疯狂。
当天下午，一份红头文件样式的电子文档在林小满的电脑上生成。
标题赫然是——“市疾控中心关于开展夜间全域气溶胶消杀作业的紧急通知”。
通知内容言简意赅：为应对新一轮突发疫情风险，自即日起，未来七天，每晚十点至次日凌晨两点，将对主城区所有主干道及周边区域进行不间断的气溶胶消毒作业。
作业期间，防疫车辆拥有最高通行权限，所有社会车辆及行人务必主动避让，违者将按战时条例严肃处理。
她特意使用了“气溶胶”这种听起来专业又陌生的词汇，足以震慑住绝大多数普通人。
文件伪造得毫无破绽，连编码和公章的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将文件发给了老吴。
老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回复了一个“收到”。
半小时后，覆盖了城南数个大型社区的广播系统里，开始循环播放这条“紧急通知”，那沉稳标准的播音腔，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深信不疑。
夜幕降临，晚上十点整。
第一辆编号073的“消毒车”如同暗夜中的幽灵，缓缓驶上了城市的主干道。
车顶的警示灯无声旋转，白色的水雾从喷头中弥漫而出，在路灯的映照下，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充满了肃穆的仪式感。
路口执勤的交警远远看到了这辆车，又瞥了一眼车顶启动的喷雾装置，显然是想起了白天的通知。
他没有上前盘查，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车辆快速通过。
就在这时，一辆沉不住气的私家车试图从侧方超车。
一直守在路边的老吴立刻冲了上去，用力敲了敲对方的车窗，声色俱厉地喝道：“没听见社区广播吗？这是市里的防疫任务，不要命了还抢道！”
私家车主被他吼得一愣，看着那辆缓缓驶过的“消毒车”，悻悻地踩下了刹车。
监控画面传回基地，林小满的计划完美实现了第一步。
她没有丝毫懈怠，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了真正的指令。
“阿杰，可以行动了。”
真正的运输计划，此刻才正式拉开帷幕。
由阿杰带领的顾氏内部物流车队，载着最关键的物资，从戒备森严的顾氏仓库出发，驶向城郊一处早已废弃的物流中转站。
那里，是计划的第二环。
三辆“消毒车”将在此地完成接力，分批将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新基地。
每一次转运，都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未知的赌博。
在第二辆“消毒车”出发前，林小满闭上了眼睛。
她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喧嚣的基地、跳动的屏幕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幅清晰的城市三维地图。
她开始在脑中预演路线。
第一次推演：走东环高速。
画面中，车队平稳行驶，但在一个下桥口，预演的场景骤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蓝色警灯。
“交警临时抽查概率高，风险85%。”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她立刻放弃，开始第二次推演：改走北边的城市快速路。
这条路车辆稀少，但预演的画面却在经过一个工业园区时猛地一顿。
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从阴影中冲出，画面中出现了“陈家私兵蹲守”的红色警告字样。
冷汗从林小满的额头渗出。陈玉兰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入第三次预演。
这一次，她选择了一条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路线——横跨运河的南桥，以及桥下那条早已废弃的匝道。
这条路坑坑洼洼，几乎无法通车。
但在她的预演画面里，面包车凭借其不算太低的底盘，颠簸着，却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了整个路段，最终安全抵达基地的入口。
画面一片安宁，再无任何警告。
林小满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抓起对讲机，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通知074号车，改道！现在立刻上南桥，走桥下废弃匝道！重复，走南桥废弃匝道！”
凌晨一点，夜色最浓。
最后一辆编号075的“消毒车”悄无声息地滑入新基地的地下车库。
车门打开，工人们立刻上前，将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物资搬运下来。
五十箱高效抗生素，三十桶军用级净水剂，还有大量压缩食品和急救包。
这些，是他们在这个被封锁的基地里生存下去的生命线。
林小满站在二楼的监控室里，俯瞰着下方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三辆完成使命、静静停在车库角落的破旧面包车上。
它们身上的黄色警示条依然醒目，车顶的喷雾装置上还挂着水珠，像极了刚刚结束一场艰苦战役的功勋老兵。
她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她打开了久未更新的直播软件后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发布了一条全新的测评动态——
“新测评预告：《如何用三辆报废车，跑赢整个基地的封锁令》。”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陈家的安保中心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陈玉兰死死地盯着监控大屏。
画面上，一辆喷洒着“水雾”的面包车正从她布控的街区边缘一闪而过。
那熟悉的黄色警示条和车顶闪烁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和不安。
“那……那不是市政的消杀车吗？”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他们……他们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出来作业？他们怎么敢……用这种方式运东西？”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升起，让她浑身冰冷。
她猛地抓起身边的电话，几乎是吼着下令：“给我查！马上查清楚！这支消杀队到底是哪个部门的！我要负责人五分钟内给我回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安插在市政系统里的心腹，此刻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一个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微弱声音，才从听筒里传来。
“姐……市疾控中心……他们刚刚回话了……”
“说，他们……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派过任何一辆消杀车。”
林小满并不知道对手此刻的惊骇。
她心满意足地关掉社交软件，准备去休息。
但在离开监控室前，出于一个策划者近乎本能的严谨，她还是决定快速复盘一下今晚的全部行动录像。
她习惯性地调出第一辆车通过南桥废弃匝道时的录像，准备做最后的归档。
屏幕上，073号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前行，一切都和她预演中的一模一样。
然而，当画面定格在车轮碾过一处不起眼的水洼时，她脸上的笑意倏然凝固了。
她猛地将画面放大，一遍，又一遍。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连呼吸也随之停滞。
屏幕反射出的冷光，映着她骤然紧缩的瞳孔。
那处看似寻常的水洼里，倒映出的东西……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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